高鉴摆了摆手,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不必。他们既然来了,便是心中有惑,有气。堵不如疏,压不如导。若连这点质疑都应对不了,我等日后如何取信天下士人?我去见见他们。”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魏征道:“玄成随我一同出去。景龙,你约束好府卫,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对学子无礼。”
“诺!”
高鉴与魏征一前一后,走出将军府大门。门外,原本喧哗的学子们见到正主出现,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年轻的车骑将军身上。只见他并未披甲,只一身玄色常服,面容沉静,目光扫过众人,并无怒意,反而带着一种审视与倾听的姿态。
“诸位学子,”高鉴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聚集于此,所为何事?”
他这一问,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又骚动起来,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将军!此次取士考题不公!”
“为何不考经义?”
“律法算数,岂是君子所为?”
“此乃舍本逐末!”
声音嘈杂,如同市集。高鉴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抬手虚压,朗声道:“诸位!如此喧哗,你言我语,本将军听不清,也难明诸位之意。既然是为道理而来,便需有理有据,条分缕析。可否推举一两位代表,上前陈情?”
人群安静了片刻,互相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前排一位年约二十出头、身穿锦缎儒袍、气质颇为傲然的年轻人身上。此人乃是武阳郡郡博士方博士的独子,方岳。方博士乃郡中经学权威,方岳自幼得其真传,在年轻一代学子中颇有声望,加之其家世,自然被推为代表。
方岳见众人瞩目,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对着高鉴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只是那眉宇间的倨傲,却难以完全掩饰。
“学生方岳,家父乃郡博士方文正。见过车骑将军。”他声音清朗,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腔调。
高鉴微微颔首:“方公子,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方岳深吸一口气,将早已腹稿多时的说辞道出,语气虽力求平静,却难掩其中的激动与不满:“将军明鉴。学生等此来,非为他事,只为日前征辟取士之考题。将军颁布《唯才是举令》,天下寒士振奋,皆以为将军欲效仿古之明主,广纳贤才。然,所考之题,竟多为律法、数算之术!”
他顿了顿,见高鉴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道:“律法,乃治民之器,自有胥吏操持辅助;数算,更是商贾匠作之末流!我辈士人,寒窗十载,所学者,乃孔孟之道,圣贤之礼,所求者,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将军以此等‘奇技淫巧’取士,置圣贤经典于何地?置我等多年苦读于何地?长此以往,只怕读书人皆去钻研律令算数,而无人再探求经国大道,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动摇国本?学生冒死直言,还望将军三思,更正取士标准,以经义策论为主,方是正道!”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站在道德制高点,说得慷慨激昂,身后众学子听得连连点头,面露激赏之色,纷纷附和:“方兄所言极是!”“正是此理!”“请将军更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鉴脸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是勃然大怒,还是虚心纳谏?
然而,高鉴只是静静地看着方岳,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缓缓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笑容,让方岳和众学子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方公子,”高鉴开口了,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你方才说,律法数算,乃是‘奇技淫巧’,不及孔孟之道,是也不是?”
方岳昂首道:“正是!此乃士林公论!”
“哦?”高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忽然问道:“那么,方公子定然熟读《论语》了?”
方岳一怔,不知高鉴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仍自信答道:“《论语》乃圣人微言大义,学生自幼熟读,不敢或忘。”
“很好。”高鉴点了点头,慢悠悠地吟诵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句,可是先师尼父所言?”
方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自然!此句出自《论语·述而》篇第七。意为志向在于道,根据在于德,凭籍在于仁,活动在于六艺。乃是先师教诲弟子为学修身之次第。”
他答得流利,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得意,显示其经学功底扎实。
高鉴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抚掌道:“方公子果然家学渊源,记得分毫不差!那么,请问,‘游于艺’的‘艺’,指的是什么?”
方岳下意识地回答:“乃是指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话一出口,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了。
高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声音陡然提高,清晰无比地传遍全场:“好一个‘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先师孔子,何曾将‘数’排除在外?何曾说过‘数’是奇技淫巧?非但没有,反而将其列为君子必须熟练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之一!方公子,尔等口口声声尊奉先师,为何却将先师所推崇的‘六艺’之一的‘数’,贬低为‘奇技淫巧’?这究竟是不尊先师教诲,还是……尔等自己学艺不精,未能掌握先师要求君子必备的‘数’之艺,故而在此妄加非议,试图以‘大道’之名,掩盖自身之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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