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提拉。
这位呼衍勒的侄子,正斜靠在一根木桩上,双臂抱胸,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嫉恨。刚才李铮安抚烈马的一幕显然被他尽收眼底。看到李铮望过来,阿提拉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故意提高了嗓门,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忙碌的奴隶和几个路过的贵族子弟听见:
“啧啧,咱们的‘乌维’库图,果然有一手驯‘汉马’的本事啊!”他刻意在“汉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难怪左大将如此器重,连看管马匹这种‘下贱’活计都交给他!这份对‘故土’物件的熟稔,咱们这些草原上长大的,确实学不来!”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话语里的恶意如同淬毒的冰锥,直指李铮那无法言说的出身和此刻的处境。
几个路过的年轻贵族子弟闻言,脸上也露出暧昧不明的神色,目光在李铮和阿提拉之间逡巡,带着看热闹的兴味。李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阿提拉的话,不仅是在羞辱他,更是将“汉”这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在这大战将临、气氛肃杀的时刻,这种挑拨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
李铮猛地转过身,正面对上阿提拉挑衅的目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如同西伯利亚荒原上万年不化的冻土,深寒彻骨,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死死地盯着阿提拉,握在腰间弯刀刀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奴隶们吓得屏住呼吸,连那些看热闹的贵族子弟也收敛了戏谑的表情,被李铮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煞气所慑。阿提拉脸上的讥笑僵住了,他原本以为李铮会像上次一样忍气吞声,或者愤怒地反驳,却没想到对方是这种近乎实质的、沉默的杀意。那眼神里的东西,让他这个习惯了欺凌弱小的贵族子弟,第一次感到了源自本能的恐惧,后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李铮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终究没敢再继续说什么,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无形的交锋在沉默中结束。李铮缓缓松开握紧刀柄的手,掌心全是黏腻的冷汗。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投向那些等待检查的马匹,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阿提拉那番话,像一根毒刺,更深地扎进了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他走到下一匹马旁,再次抓起一只马蹄。冰冷的蹄铁硌着他的掌心,铁锈和泥土的气息冲入鼻腔。这一次,他检查得更加用力,手指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狠厉,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杀意和屈辱,都通过这冰冷的金属传导出去。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烧熔的金红色铁球,沉重地坠向西方墨蓝色的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泼洒在呼衍勒部族的营地上,给忙碌喧嚣的营地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残酷的金边,随后迅速被浓稠的暮色吞噬。
李铮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小帐篷。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直直地倒在冰冷的毡毯上,连点燃油灯的力气都没有。白天发生的一切——呼衍勒冷酷的命令、巴图狂热的战意、老萨满洞穿人心的谶语、阿提拉淬毒的羞辱、奴隶们麻木绝望的眼神、战马嘶鸣中隐含的血腥气息……无数声音和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撕扯。
帐篷里弥漫着呕吐物残留的淡淡酸腐气和他自己身上的汗味、马匹的腥膻气。黑暗中,感官却异常清晰。他闭上眼,那轮巨大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月亮,仿佛又高悬在意识的天穹之上。老萨满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缠绕:“小心……血月……会蒙蔽归途……”归途?哪里还有归途?李铮在无边的黑暗中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猛地坐起身,在绝对的黑暗里摸索着,手指触碰到角落冰冷的硬物——那是呼衍勒赏赐的精良弯刀。他握住刀柄,猛地将刀身从镶嵌着劣质宝石的粗糙皮鞘中抽了出来!
“噌——!”
一声清越而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帐篷里骤然响起,带着刺骨的杀伐气,瞬间撕裂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压抑。冰冷的刀身反射着帐篷缝隙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在绝对的漆黑中,划出一道短暂、凄冷、如同残月般的弧光。
李铮双手紧握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冰冷的刀锋贴在他的脸颊上,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在黑暗中的、握刀的雕像。帐篷外,风掠过草尖的沙沙声、远处马匹不安的嘶鸣、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一切声响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刀锋的冰冷,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肌肤上。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李铮紧握刀柄的手指,一根、一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弯刀失去了支撑,“哐当”一声,沉重地掉落在身下的毡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捡刀,而是捂住了自己的脸。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液体。没有啜泣,没有呜咽,只有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粗重的喘息。
他摸索着,重新抓起掉落的弯刀,这一次,不是握紧,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插回刀鞘!
“铿!”
金属撞击的闷响带着决绝,在狭小的帐篷里回荡,最终被厚重的黑暗吞没。
李铮颓然倒回冰冷的毡毯上,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他睁着眼,空洞地望向帐篷顶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帐篷外,最后一缕天光也彻底消失,营地彻底沉入了战前的黑夜。
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散落在冰冷死寂的空气里:
“马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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