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茜走出刀锋峡谷时，晚风正卷着碎石掠过岩壁，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呼啸。她站在谷口的悬崖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里还留着铁希最后一次为她整理衣襟时的温度。左手边是通往冰晶宫的路，冰蓝色的光晕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右手边的花海潮则飘来阵阵暖香，粉白相间的花瓣像碎雪般落在石阶上。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那石子滚了几圈，最终朝着花海潮的方向停住了。也是，冰公主性子冷硬，怕是三言两语就会吵起来；灵公主向来心软，或许能听进几句劝。
穿过缀满铃兰的拱门时，文茜听见了熟悉的轻笑。花翎正蹲在庭院里侍弄一株新生的七色堇，淡绿色的裙摆铺在草地上，发间别着的雏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灵姐姐。”她轻声唤道，声音里还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
花翎回过头，琥珀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满了星光：“小丫头，你可算来了。”她站起身时，宽大的袖摆扫过花丛，带起一片细碎的花雨，“没事了，都过去了。”
仅仅六个字，却让文茜的鼻头猛地一酸。这些天在刀锋峡谷的挣扎、被操控时的恐惧、面对铁希时的愧疚……所有情绪突然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上来。她往前几步，没忍住扑进花翎怀里，把脸埋在对方带着草木清香的衣襟上。刚满十八岁没多久的肩膀还带着少女特有的单薄，在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灵公主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还是个需要庇护的孩子。
“让灵姐姐担心了。”她闷闷地说，声音被布料闷得有些模糊。花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傻孩子，我在呢。”
两人在庭院中央的秋千上坐下时，夕阳正斜斜地穿过紫藤花架，在地面织出斑驳的光影。秋千是用古藤缠绕而成的，坐上去还带着温润的木质触感，轻轻一晃，就有紫色的花瓣簌簌落下。文茜晃着双腿，看着远处花海里飞舞的荧光蝶，忽然开口：“灵姐姐，你说生命到底是什么？是意识还是肉体？”
花翎握着秋千绳的手顿了顿，指尖拂过缠绕在绳上的常春藤。“我认为的生命，是兼顾肉体与灵魂的。”她望向天边渐沉的落日，声音轻得像羽毛，“就像这秋千上的藤蔓，要有坚韧的枝干才能立住，也要有汲取养分的根须才能活下去，缺了哪一样，都不能称之为完整的生命。”
文茜若有所思地拨弄着裙摆上沾着的花瓣：“那姐姐觉得，生命包括哪些呢？”
“你看。”花翎抬手朝四周示意，“院角那棵老槐树是生命，檐下筑巢的燕子是生命，花丛里爬的蚂蚁是生命，就连泥土里那些看不见的微生物，也是生命。”她的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春水，“万物生长，皆是生命。”
文茜装作被风吹得眯起眼，侧过头时恰好对上花翎的视线：“那……仙子也算吗？”
花翎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自然算。仙子有灵体，有魂魄，有喜怒哀乐，怎么不算生命呢？我们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样，都在这天地间呼吸生长，本就没什么不同。”
秋千轻轻晃到最高点时，文茜瞥见了凉亭里堆着的行囊，锦布包裹上绣着的曼陀罗花纹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她晃悠着双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灵姐姐，你这是要去人类世界吗？”
花翎挑眉看她，眼底满是宠溺的笑意：“你这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辛灵那边怕是撑不住了，人类世界的危机……”
“可姐姐不是说万物皆有生命吗？”文茜突然打断她，声音不大，却让秋千的晃动都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星辰在里面燃烧，“那它们不该是平等的吗？姐姐想去帮辛灵，那因人类而消亡的精灵呢？那些被化工厂毁掉家园的花仙，被伐木机斩断根须的树精，他们的生命就不算生命了吗？”
花翎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催生万物，也能抚平伤痛，此刻却微微颤抖着。“可是人类太脆弱了。”她轻声说，像是在说服文茜，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们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一场洪水、一场瘟疫就能夺走无数性命，更需要精心呵护啊。”
文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澄澈的疑惑，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花翎心中的犹豫。风穿过花架，紫藤花簌簌落下，落在两人的肩头，一时间只有远处的虫鸣在庭院里回荡。
过了许久，花翎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好吧，我还是静观其变吧。”她伸手握住文茜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若辛灵真的遇到难处，我会适当帮衬，但绝不会不顾其他生命的安危。”
文茜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她用力点了点头，突然晃了晃秋千绳：“姐姐，我们一起荡秋千吧！”
“好啊。”花翎笑着应道，双脚轻轻一蹬，秋千便带着两人荡了起来。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铺满花瓣的草地上。秋千越荡越高，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影，将两人的笑声送上云端。文茜看着远处渐沉的落日，忽然觉得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角落松了下来——或许事情不会那么糟，或许真的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晚风吹过，带来了更浓郁的花香，也带来了远处精灵们的歌声。秋千还在轻轻晃动，带着两个不同时空的生命，在这温柔的暮色里，共享着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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