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金万通倒了,赵副使被剐了!粮价被夏原吉那老狗强压下去,咱们…损失惨重啊!”一个粮商哭丧着脸。
“格物院…风头太盛了!自证台那一出,满城百姓都快把他们当神仙供着了!咱们…咱们还怎么…”
“慌什么!”顾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如同淬毒的银针,“金万通是蠢!用那等粗鄙的‘腐粮引’,授人以柄!‘血瘟’…天赐良机!”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眼神扫过窗外繁华的秦淮夜景,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血瘟’之凶,古籍斑斑!发于北地边军,更添凶煞!此乃兵戈杀伐之气,引动地底阴煞,瘟神降世!格物院那帮人,剖尸验脏,秽物入药,行逆天改命之术,早已触怒天地!此番‘血瘟’,便是上天降罚!首当其冲者,必是那亵渎人伦、妄图以妖镜窥天之格物院妖人!”
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发动所有关系!联络北地故旧,尤其是大同镇周边州县的读书人、乡绅!散播流言:此‘血瘟’,乃格物院剖尸引动阴煞,秽药冲撞瘟神所致!李时珍、王徵此去,非为防疫,实乃以妖法献祭边军性命,平息天怒!更需…煽动大同镇内军民!格物院之人若至,其查验病尸、剖视肿核、镜下观邪之举,必引更大灾殃!唯有…焚尸!深埋!以香火禳之,方可平息瘟神之怒!”
“焚…焚尸?”粮商们倒吸一口冷气。
“不错!”顾炎眼中寒光一闪,“聚众!请愿!逼迫官府,将病亡者尸骸,尽数聚而焚之!深埋灰烬!绝不能让格物院的妖镜,靠近那些‘瘟神载体’!只要尸骸一焚,证据尽灭!格物院纵有百口,也难证其‘疫虫’之说!届时,‘血瘟’肆虐,边军死伤枕藉,罪魁祸首,便是那执意北上、触怒瘟神的李时珍!便是那妄图以妖镜格天的格物院!”
密谋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中流淌,带着比“腐粮引”更阴毒、更致命的算计。他们要借“血瘟”之威,煽动最原始的恐惧,以焚尸灭迹的愚昧之火,彻底焚毁格物院赖以存身的“实”理根基!
大同镇。
城门紧闭,死寂如墓。昔日喧嚣的军营,此刻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与恶臭之中。临时搭建的巨大“疠所”连绵,却挡不住那压抑的呻吟、剧烈的咳嗽和濒死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腐臭和焚烧艾草也掩盖不住的死亡气息。一车车覆盖着草席的尸体被沉默的士兵推出疠所,堆放在城西一片空旷的野地里,如同小山。野狗在远处徘徊,发出低沉的呜咽。
李时珍、王徵一行,在东宫亲卫和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下,如同闯入地狱的异类,抵达了这座被死亡诅咒的边城。总兵王真亲自在城门内迎接,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眼窝深陷,胡茬杂乱,铠甲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可能是搬运病患沾染),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深切的悲怆。
“李大人!王大人!你们…总算来了!”王真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疫魔…太凶了!一日之内,亡者数十!军心…快散了!”
李时珍和王徵看着眼前如同鬼域的景象,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心沉到了谷底。他们顾不上寒暄,立刻下令:“速带我等去疠所!取最新病亡者尸骸!要未及处理的!”
然而,当他们赶到疠所旁的停尸场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数百名士兵和部分惊恐的民夫,在几个穿着半旧儒衫、手持“禳瘟符箓”的老者煽动下,正群情激愤地围着一堆堆新运来的尸体!他们举着火把,眼神狂热而恐惧,口中高喊着:
“焚尸!焚尸禳灾!”
“格物妖人来了!他们要剖尸引煞!瘟神要降更大的罚了!”
“不能让他们碰尸首!碰了全城都得死!”
“烧了!深埋!求瘟神开恩啊!”
人群疯狂地涌向尸堆,火把挥舞,眼看就要点燃那堆积如山的死亡!
“住手!”李时珍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穿透喧嚣!“尸骸乃疫源!焚之烟散,疫虫四逸!遗祸无穷!格物之镜,可照疫魔真容!寻得克制之法!尔等切莫受人蛊惑!”
“妖言惑众!”一个领头的老儒生跳上木箱,挥舞着符箓,声音尖利,“李时珍!尔等剖尸无数,秽药盈门,早已触怒天地!此番‘血瘟’,便是天罚!尔等不思忏悔,反欲再行亵渎之举,剖视瘟神载体!此乃取死之道!欲拉我大同满城军民陪葬!乡亲们!焚尸!深埋!绝不能让妖镜近身!瘟神息怒,方有一线生机!烧啊——!”
“烧啊!”
“烧!”
狂热和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无数火把被狠狠掷向尸堆!干燥的草席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火夹杂着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和令人作呕的焦臭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不——!”李时珍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王徵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可能蕴藏着“血瘟”疫虫真容的最新尸骸,在愚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更可怕的是,那冲天而起的浓烟,裹挟着无数未被杀死的疫虫孢子,随风飘散,如同无数死亡的种子,洒向城墙内外!
大同镇的焚尸之火,映红了北疆阴沉的天空。这愚昧的烈焰,不仅焚毁了追寻疫魔真容的希望,更可能打开了更恐怖的潘多拉魔盒。格物院的青锋,在边关凛冽的风中,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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