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千年古刹。
往日的梵音袅袅、松涛阵阵,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肃杀彻底取代。蜿蜒的山道上,五军营的步卒如同黑色的蚁群,甲胄森然,长枪如林,将整座山峰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铁甲反射着惨淡的日光,沉默的军阵散发着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山脚下,工部的民夫如同蚂蚁搬家,正将一桶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猛火油、一车车灰白色的硝石、硫磺,堆积在预设的阵地上。巨大的投石机炮臂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指向半山腰那片掩映在苍松翠柏中的黄墙黑瓦。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硝石硫磺的燥烈气息,混合着山间草木的清香,构成一种诡异而致命的氛围。
栖霞寺厚重的山门紧闭。门后,往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前广场,此刻却挤满了惊恐不安的人群。僧侣们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却掩不住眼中的恐惧。避祸的士子们面色惨白,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徒劳地拍打着紧闭的山门,发出绝望的哭嚎。无辜的香客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恐慌如同瘟疫,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
“一个时辰!交出顾炎!否则,帝焰焚山!” 山下,京营士兵齐声呐喊,声浪如同雷霆,滚滚而上,撞击着寺墙,也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寺内,一处僻静的禅房。顾炎依旧一身半旧青衫,端坐蒲团之上,面前摊着一卷《周易》。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超脱般的淡然,仿佛山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帝焰与他无关。唯有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那光芒里,有对毕生所求“理学道统”付诸东流的刻骨不甘,有对朱棣小儿酷烈手段的怨毒,更有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快意!
“顾先生…顾先生!您…您救救大家吧!”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跌跌撞撞闯入禅房,扑倒在顾炎面前,老泪纵横,“山下…山下堆满了火油硝石!陛下…陛下他…他真会焚山啊!寺中数百条性命…还有那些无辜的士子香客…顾先生!求您了!出去吧!出去吧!”
顾炎缓缓放下手中的《周易》,目光平静地落在老僧涕泗横流的脸上,声音无悲无喜:“大师,何苦惊慌?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朱棣小儿倒行逆施,以暴戾践踏斯文,以妖镜亵渎天理,引得天怒人怨,瘟神降罚。今日焚山,非吾之过,实乃天命昭昭,以帝焰涤荡这污浊人间,以吾等血肉,祭告上苍!此乃…殉道。”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与偏执。
老僧如遭雷击,瘫软在地,看着顾炎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和山下的肃杀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时辰到——!” 山下,传令官嘶哑的吼声如同丧钟,穿透死寂的山林!
栖霞寺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哭嚎、祈祷、咒骂都戛然而止!数百双眼睛,惊恐地望向山门,望向天空。
山下,朱棣高大的身影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半山腰的寺院,如同看着一堆等待焚烧的柴薪。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柳升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军令如山。他猛地挥下手中令旗!
“放——!”
嗡!嗡!嗡——!
数十架投石机的炮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弹起!无数个灌满猛火油的陶罐,如同燃烧的流星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破惨淡的天幕,狠狠砸向栖霞寺!
轰!轰!轰隆——!
陶罐在黄墙黑瓦、雕梁画栋间猛烈炸开!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火油,如同地狱的墨汁,瞬间泼洒、飞溅!粘附在殿宇、僧舍、古树、惊恐的人群身上!
“点火!” 柳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决!
嗡——!
第二波投射!这一次,是无数燃烧的火球!如同坠落的太阳,狠狠砸入那泼满火油的建筑和人群之中!
轰——!!!
烈焰!冲天而起的烈焰!瞬间吞噬了一切!栖霞寺,这座千年古刹,在无数双绝望目光的注视下,化作了一片翻腾的火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梁柱在烈火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断裂、倒塌!琉璃瓦在高温下融化、滴落!古松翠柏瞬间化作巨大的火炬!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火海中传出,又迅速被烈焰的咆哮所淹没!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整个栖霞山笼罩在末日般的赤红与黑暗之中!
朱棣站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炼狱。玄色龙袍在灼热的气浪中翻卷,映衬着他刚毅如铁的脸庞。那冲天的火光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着,燃烧着,却照不进眼底深处那一片冰冷的漠然。焚山净世,帝心如铁。这焚尽一切的烈焰,是他对阴谋、对瘟疫、对一切敢于挑战皇权秩序之敌的终极回答!代价?他朱棣的江山,从来都是白骨铺就,血火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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