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又一个沉稳而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响起。桑弘羊稳步出列,立于上官桀身侧稍后。他并未像上官桀那般激愤外露,而是面色沉凝,带着一种饱经世故的忧患和身为老臣的痛心疾首。他高举朝笏,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左将军所言,字字泣血,句句惊心!燕王乃陛下至亲,宗室藩屏,若非确凿无疑,情非得已,岂会甘冒大不韪,千里上书,指摘辅政重臣?霍光所为,岂止是逾制擅权?其心…其心实难测也!”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惊疑的朝臣,声音陡然带上一种沉重的压迫感,“盐铁之利,关乎国脉,老臣呕心沥血,夙夜匪懈,尚恐有负圣恩。然霍光却视国策为敝履,斥老臣如草芥,专断独行,阻塞忠谏之路!长此以往,朝纲何存?法度何在?陛下…陛下年幼,更易为权臣所蔽啊!” 他最后的叹息,饱含着无尽的忧虑和对昭帝的“关切”,如同毒刺,精准地刺向霍光“欺君”的核心。
“臣附议!” 几个早已串联好的、依附于上官桀和桑弘羊的官员,如同得到信号,纷纷出列,声音或高或低,带着惶恐或激愤:“大将军此举,确乎令人心寒!请陛下明察!”
“燕王乃宗室重藩,其言不可轻忽!当彻查以安天下!”
“霍光避而不朝,岂非心虚?请陛下下旨,令其速至朝堂自辩!”
一时间,请求“彻查”、“严办”的声音在殿中此起彼伏,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形成的声浪却带着一股逼迫的意味,如同无形的潮水,涌向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
丞相田千秋,这位以敦厚谨慎着称的老臣,此刻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看着眼前这汹涌的暗流,看着上官桀和桑弘羊那毫不掩饰的锋芒,再看看御座上昭帝那苍白而紧绷的小脸,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霍光的分量,也嗅到了这指控背后浓重的阴谋气息。他必须站出来维持朝堂的秩序,保护年幼的皇帝不被这汹涌的暗流冲垮。
“肃静!朝堂之上,岂容喧哗!” 田千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维持着丞相的威严。他出列,对着御座深躬:“陛下,燕王上书,非同小可。左将军、御史大夫所奏,亦是老成谋国之言。然…大将军乃先帝托孤之重臣,辅佐陛下,夙夜在公,劳苦功高。此事干系重大,若无确凿凭据,仅凭藩王一书一面之词,便行质询,恐伤重臣之心,亦寒天下忠良之望啊!” 他试图为霍光缓颊,寻找一个缓冲的台阶。
“丞相此言差矣!” 上官桀猛地转向田千秋,赤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咄咄逼人,“正因霍光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其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安危!燕王所奏,条条有据!其僭越天子仪仗,擅增私人部曲,此乃铁证!岂容轻忽?若因其位高权重,便网开一面,不加严查,置国法纲常于何地?置陛下威严于何地?!此风一开,后患无穷!臣请陛下,” 他再次转向昭帝,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即刻下旨,将此案移交廷尉府,严查不贷!为示公允,亦为避嫌,请陛下令霍光暂离尚书台,闭门待参!待水落石出,若大将军清白,臣甘愿领诬告之罪,以死谢罪!” 他最后一句,说得掷地有声,将自己也逼上了绝路。
“臣附议!请陛下明断!” 桑弘羊紧跟着沉声道,声音冰冷如铁。他身后那几个官员也再次齐声附和,形成一股不小的压力。
田千秋被上官桀这连珠炮般的逼问和以死相挟的气势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殿中气氛更加紧张,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御座之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漏壶滴答的声响,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昭帝感到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针,刺在他身上。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这年幼的肩膀压垮。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霍光不在,这滔天的指控如同惊涛骇浪向他扑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他下意识地又攥紧了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他的目光掠过上官桀那张因激愤而扭曲的脸,掠过桑弘羊那双深不见底、闪烁着冰冷算计的眼,掠过殿中那些或惊恐或期待的面孔…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郁龙涎香和冰冷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
“此事…” 昭帝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因为强行压抑着惊惶而微微发颤,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事关重大…容…容朕思之。退…退朝!”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来。
不等谒者传唱,昭帝已迫不及待地从那巨大的御座上滑下,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仓皇的意味,在侍宦的簇拥下,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转入了后殿的帷幔深处,留下满殿心思各异、惊疑不定的朝臣,和一地无形的狼藉。
上官桀看着昭帝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第一步,成了!他缓缓直起身,脸上那悲愤欲绝的表情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他转向桑弘羊,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风暴的序幕,已然拉开。而真正的惊雷,还在酝酿之中。那空置的尚书台坐席,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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