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却仿佛没有听见霍光的惊呼。他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宁折不弯的利剑。他高高举起双手,手中紧紧捧着一件物事。
那不是玉玺,不是诏书,不是任何象征皇权的珍宝。
那是一柄剑。
不,准确地说,只是一柄剑的穗绳。
一根用最普通、最粗糙的麻线编织而成的剑穗绳。编织的手法笨拙,几处接头歪歪扭扭,颜色早已黯淡发黑,边缘起了毛糙的绒边,卑微得如同路边的草芥。然而,它却被刘询用双手高高捧起,如同捧着整个帝国的江山社稷,如同捧着自己滚烫的心脏!
“臣!”刘询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撕裂一切的悲愤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在石渠阁高耸的书架间隆隆回荡,震得无数积尘簌簌落下!“起自微末!生于掖庭!长于闾巷!若非先帝遗泽,若非大将军恩德,早已化为枯骨!臣此生,唯此旧剑,与贫妻许氏,不敢相负!”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中瞬间涌起滚烫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在昏暗中灼灼燃烧:“此穗绳,乃掖庭困厄时,许氏拆弓弦为麻线,亲手为臣所编!系于木剑,伴臣于尚冠里陋巷!彼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唯此剑此穗,与许氏相守,方知人间尚有暖意!方知臣虽卑微,犹可为人!”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冲破眼眶,顺着年轻而坚毅的脸颊滚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死死地盯着霍光那双深不可测、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用尽全身力气、用生命刻下的誓言:
“许氏于臣,非止糟糠之妻!乃患难相扶之手足!乃绝境救命之恩人!乃臣此生魂魄之所系!臣曾指天立誓,此生若得富贵,绝不相负!若弃糟糠,臣…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有何资格承此帝位?!天下人,又将如何讥朕无德?!”
“无德”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霍光的心上!也砸在石渠阁沉寂千年的空气里!
“若大将军执意如此,”刘询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臣…唯有自请退位!携此旧剑,归隐尚冠里陋巷!以全臣与许氏,贫贱不移,生死不负之誓言!”
话音落下的瞬间,阁内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惊雷!
“噗——噗噗——”
四周青铜灯盏里的火焰,仿佛也被这惊天动地的誓言所震慑,剧烈地跳动了几下,随即骤然熄灭了大半!石渠阁瞬间陷入一片更加幽深、更加令人窒息的昏暗!仅存的几盏残灯,在巨大的书架阴影下摇曳着微弱的光,将刘询跪地捧剑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如同不屈的魔神!也将霍光那震惊僵立的身影,投在布满灰尘的书架之上,显得前所未有的…动摇。
霍光站在那里,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脸上的沉静彻底碎裂,露出一种混合着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的神情!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羽翼下一直温顺如羔羊的年轻皇帝,内心竟藏着如此炽烈、如此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以帝王之位相搏的火焰!
那枚粗糙的、卑微的旧剑穗绳,在昏暗摇曳的残灯下,在刘询高举的、微微颤抖的手中,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刺眼的光芒。它不再是一件寒酸的旧物,它成了一道无声的、却足以撼动山河的檄文!一道劈向霍光滔天权势的闪电!
霍光死死地盯着那枚剑穗绳,指腹下那枚温润的碧玉韘,此刻竟变得冰凉刺骨,如同握着一块寒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石渠阁内,只剩下刘询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几盏残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而清晰的噼啪声,如同命运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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