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死寂一片。窗外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被完全隔绝。钱万通那瞬间煞白如金纸的脸上,豆大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汩汩”冒出,沿着两侧太阳穴和鬓角汇聚,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滑落,滴在酱色的绸袍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他整个人瘫坐在宽大的酸枝木交椅上,抖得如同狂风中的一根枯草,先前那股“铁算盘”、“钱眼儿钉”的铜臭硬气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最纯粹的、动物面对无可抵御的死亡威胁时的极度恐惧。他肥胖的身躯似乎正试图缩进那椅子里。
我的目光如冷电,落在他脸上,右手缓缓抬起,伸出食指,用坚硬如铁的指关节在那块冰冷、黑沉、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令牌侧面,极其清晰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
“叩!叩!叩!”
清脆、短促、却带着万钧重压的金属叩击声,在死寂的雅间里单调地回响着,如同刑场上宣告死刑到来的最后鼓点,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钱万通濒临崩溃的神经之上!
“现在,麻烦钱老板帮我算算。”我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困扰”,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您那沾了‘龙气’、号称‘聚财门’、风水旺得不得了的金贵旧粮栈,按乌程县衙工房上个月刚造册归档的《城厢地产官册》里,白纸黑字记着的……同等地段、同等规模、没有加官进爵也没有祖传神迹加持的闲置地产……近半年的交易均价……是多少来着?”
我的语速更慢了一些,像是在努力回忆:“我记得好像是……四百贯整?”
我的食指在冰冷黑铁的令牌边缘停住,指尖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
“哦,不对……”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自我纠正”的随意,“我可能记岔了。或许是最近有几宗小点的地皮成交价更低?拉低了点?三百八十贯左右?”
我微微前倾了身子,身体阴影笼罩过去,目光紧紧地逼视着钱万通那死灰般的眼睛,字字如刀,冰冷而平静,不带一丝情绪:“相国大人忧心国事,夙兴夜寐,日理万机,上要揣摩圣意,下要协理百官,操心的是四海升平,疆域安稳。
区区地方上一间破烂粮栈的买卖,蝇头小利都算不上……实在不该对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费神劳心。所以……麻烦钱老板您,赶紧拿个准数。是四百贯?还是三百八十贯?痛快点定下来。
我好让人拿着这块牌子,去麻烦咱们乌程县的朱明府,尽快……安排人协助咱们,把这买卖的过户文书给办了?也省得……劳烦相国大人,还得为咱们这点小事费心思量……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嗡——!”
钱万通只觉得大脑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整个马蜂窝!一万只毒蜂同时疯狂地振翅轰鸣!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将他淹没!眼前一阵阵发黑发暗,无数金星旋转!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
脸颊冰凉,腿肚子早就转筋,抽痛得几乎站立不稳!价格?四百贯?!三百八十贯?!他刚才还气壮山河、声泪俱下、仿佛割舍了半副身家般死死咬住的八百贯一分不少……在这冰冷的铁牌和这轻飘飘的几句话面前……简直……
简直如同一个跳梁小丑对着苍天撒泼放屁一样可笑!一样荒唐!!一样……自寻死路!!!
恐惧!那是超越了对财富损失千万倍的恐惧!那是对能让他钱家阖族上下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世间的绝对权力的恐惧!他能想到的是扬州城里那位姓刘的盐商,仅仅是因为被指称囤积居奇,“拂逆”了某位大人的财路,一夜之间全家被捕入狱,万贯家财充公,最后全家流放岭南瘴疠之地,不到一年便死绝了的传闻!那还只是京中某个侍郎的门生故吏干的!眼前这位手里拿着的,可是当朝相国!那位号称“权倾中外,威震百僚”的杨国忠的亲信令牌啊!这块牌子别说买他钱家那个破粮栈,就是买他钱万通全家的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朱县令?在相府令牌面前,只怕立刻会把他钱万通五花大绑送过来谢罪!
“噗通!!!”
一声沉闷如石墩坠地的巨响!
不是手拍桌子,也不是酒杯倾倒!
是钱万通彻底失去了支撑,那因为极度恐惧而瘫软如同烂泥的身体,猛地从那张华丽的酸枝木交椅上滑脱下来,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冰冷坚硬、铺着厚厚青砖的地板上!双膝撞击地面的声音听得人心头发紧。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什么尊严!什么铁算盘、钱眼儿钉的名声!那张老脸已经惨无人色,仿佛刚从白垩土里挖出来,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砖面,整个人匍匐在地,如同一条断脊之犬。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嗬……”如同破败风箱般急促而尖锐的抽泣声:
“大……大人!小……小人!!小人有眼无珠!狗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贵人!瞎了心!狗胆包天!那……那破栈房!那就是一堆烂木头破瓦片!白、白送给您都怕脏了您老人家的手!玷污了您的眼!三……三百贯!不!!两……两百贯!不不不!!只要您一句话!地契、地契!小人立刻!马上!磕着脑袋送到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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