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血迹被清水反复冲刷，终是淡去了刺目的红，只留下些许难以察觉的暗沉痕迹，融入青石板的缝隙。朝堂之上，空出了近二十个位置，如同被硬生生拔除的腐木，留下触目惊心的空缺，却也透入了更多清冽的空气。
肃杀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但李恪并未沉溺于清算的快意。他深知，破而后立，摧毁旧的利益集团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建立起新的秩序，让这大唐的肌体，真正恢复健康与活力。朝会的气氛依旧凝重，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诡谲，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敬畏与对新局的期待。
“诸卿，”李恪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较之往日，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沉静，“奸佞已除，然国事不可一日废弛。江南水患未平，民生待哺，漕运需通，百业待兴。今日，朕欲与诸卿，议一议这‘立’字。”
他目光扫过位列前排，神色肃然的长孙无忌、房玄龄、李积（已自江南召回，风尘仆仆却目光炯炯）等重臣，最终落在一批或因资历尚浅、或因之前未卷入纷争而得以保全，且素有干才之名的官员身上。
“第一，吏治。”李恪缓缓道，“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朕意，革新考课之法。以往重资历、重门第，今后，当更重实绩、重民望。由吏部牵头，御史台协理，制定《永徽考成法》，将河工、农桑、狱讼、赋税征收等具体政绩，列为考核重中之重。优者擢升，劣者黜落，庸者平调，绝无姑息！”
此议一出，不少出身寒门或凭借实干升迁的官员眼中顿时燃起亮光，而一些倚仗门荫者则暗自凛然。这是从根本上动摇旧有选拔体系的信号。
“第二，财赋。”李恪继续，“江南水患，暴露出税赋征收、钱粮调度中的诸多弊端。户部戴胄。”
“臣在。”戴胄出列，经过此番风波，他更加谨饬。
“着你部，会同工部、漕运司，重新核算江南受灾州县未来三年之赋税，酌情予以减免，与民休息。同时，审计太仓及各道常平仓存粮，建立更明晰的调度章程，确保灾荒之时，能迅速反应。此外，‘以工代赈’之法，行之有效，可着为令，推广于日后大型工程。”
“臣遵旨！”戴胄高声应道。
“第三，河工。”李恪看向李积，“李爱卿亲历水患，深知其害。朕命你总领工部，会同阎立德等精通水利之臣，制定《大唐水部则例》，统一堤坝修筑标准、物料规格、验收流程。以往那种敷衍塞责、偷工减料之事，朕希望，永绝后患！”
“老臣领旨！必当竭尽全力，定我大唐河防百年之基！”李积声若洪钟，带着老骥伏枥的豪情。
一条条新政的雏形，从李恪口中清晰道出，涉及吏治、经济、工程、乃至律法（下令刑部复核旧案，清查冤狱）等多个方面。他并非独断专行，每议一事，皆让相关部臣阐述见解，允许争论，但最终方向，却牢牢把握在他手中。这位年轻帝王，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展现出的不仅是威严，更有清晰的治国思路与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退朝之后，李恪特意留下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几位核心重臣。
“舅父，房相，”李恪语气缓和了许多，“此番动荡，朝局初定，诸多新政，还需倚仗二位稳定大局，调和鼎鼐。”
长孙无忌躬身道：“陛下锐意进取，革除积弊，臣等自当竭力辅佐。”
房玄龄亦道：“陛下所议诸策，皆切中时弊，老臣深以为然。只是……推行之初，恐仍有阻力，需循序渐进，方为稳妥。”
李恪点头：“房相老成谋国，朕明白。然，有些事，可以缓；有些事，却需趁势而为。譬如这考课之法，便不容拖延。”
他知道，这些老臣是帝国的稳定基石，但也需用新血来激发活力，用新法来打破僵化。平衡与推动，将是他未来施政的主旋律。
与此同时，立政殿内也并非死水一潭。崔芷柔以皇后之名，下令缩减宫中部分不必要的用度，将节省下来的钱帛，一部分充入内帑以备不时之需，另一部分则交由尚宫局，用于抚恤此番因贪腐案受累、家眷无辜的下层宫人，或赏赐那些在风波中恪尽职守者。恩威并施，令宫中人心渐安。
她还时常召见一些品级较高的命妇，言语间并不涉及朝政，只关切各家子女教养、农桑之事，姿态温婉，却无形中传递着中宫崇尚节俭、重视家风、关心民生的态度，影响着外命妇们背后的家族风向。
夜幕降临，李恪再次来到立政殿。连日操劳，他眉宇间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
“大家今日在朝堂之上，真可谓雷霆之后，沛然春雨。”崔芷柔递上一盏安神茶，轻声道。
李恪接过茶盏，苦笑一声：“春雨虽好，能否滋养万物，还需看天时地利。破易立难，接下来的路，只怕更为艰辛。”
“然大家已开其端，奠其基。”崔芷柔目光沉静，“臣妾相信，只要方向不移，假以时日，必能万象更新。”
李恪看着她，心中的些许浮躁渐渐平息。他握住她的手：“这宫中，有你在，朕便觉得，这偌大长安，总有一处是踏实温暖的。”
帝后二人，于灯下对坐，虽不言不语，却自有默契流转。前朝的波澜壮阔，与后宫的润物无声，在这一刻，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共同支撑起这新朝的天空。
新政肇始，万象待新。
旧的阴霾已被驱散，新的蓝图正在年轻的帝王与他的贤后手中，缓缓铺陈开来。大唐的永徽时代，在经历了一番彻骨的寒凉后，终于迎来了孕育生机的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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