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空气里沉淀着皮革、旧书卷和研磨咖啡豆混合的沉闷气味,厚重得几乎能触摸到。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半掩着,将午后过于明亮的阳光过滤成一种惨淡的、缺乏生气的灰白色,无力地铺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苏婉坐在一张宽大得过分的皮质沙发里,身体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僵直,并未完全陷入那过于柔软的靠垫,仿佛那点微不足道的舒适也是一种需要抵御的诱惑。她的对面,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陈律师陷在高背椅中,指尖夹着一支闪着冷光的铂金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可鉴人的桌面,发出规律而压抑的“笃、笃”声。
那个略显皱巴的牛皮纸信封,此刻就躺在两人之间的茶几正中央,像一块刚从火中取出、仍在隐隐发烫的炭块。
陈律师已经用他那种近乎苛刻的谨慎,反复审视过信封里的内容。此刻,他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从抽屉里取出一块专用的麂皮绒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他的动作极其专注,仿佛眼前这薄薄的镜片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眉头微微蹙起,在眉心刻出一道深刻的竖纹。沉默在房间里无限膨胀,几乎能听到灰尘在光束中缓慢沉降的声音,只有墙角那座古董落地钟的鎏金钟摆,以不变的节奏左右摇摆,发出沉重而清晰的“滴答”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跳的间隙里。
“苏女士,”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但每个字都带着掂量过的分量,“这些……材料,相当……特别。”他选择了一个极其含蓄的词汇,尾音略微拖长,留下足够的解读空间。“它们单独来看,证明力非常有限,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想象的空间。如果处理不当,在对方律师的质询下,很容易被解读为……刻意为之的误导,反而会坐实一些对我们不利的猜测。”
苏婉的目光没有任何闪烁,平静地迎上他镜片后那双锐利、审视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我明白它们的局限性。陈律师。但它们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一种重新构建事件逻辑的可能性,与检方那条看似清晰的指控链条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陈律师将擦拭好的眼镜重新架回鼻梁,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清晰、更具穿透力。“这个新的‘逻辑’,其核心支点,完全系于林小雨女士的出庭证词。而她的证词……”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圈,仿佛在勾勒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将把她自己置于一个极度被动,甚至可说是危险的境地。她将主动承认主导了这一切,这几乎等同于自认有罪。她的动机是什么?我很难相信,仅仅是为了……帮你脱困。”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一种基于职业本能和世故人情的怀疑。
“她的动机不重要。”苏婉的声音陡然降温,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重要的是结果。她愿意站出来,承担主要责任。这为我们论证‘情有可原’,论证当事人是在长期遭受精神胁迫和极端压力下才做出不当行为,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切入点。法律程序,最终看重的是呈现出来的事实链条和其逻辑自洽性,不是吗?”她将问题抛回给律师,语气冷静而坚定。
陈律师微微向前倾身,将双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手指交叉,形成了一个典型的、带有防御和谈判意味的姿态。“苏女士,我们都是明白人。不妨把话说得更透彻一些。林小雨女士提出这样……近乎自我牺牲的方案,背后必然有她无法拒绝的对价。这个对价是什么?它是否会影响到我制定辩护策略时的独立判断,或者,更直接地说,是否会给我个人的执业带来某种……不可控的风险?”他的话语直白而尖锐,撕开了职业礼貌那层薄薄的面纱。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紧。苏婉感到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从心底窜起,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早已预料到的了然。律师从来不是盟友,更不是救世主,他们是被雇佣的精密武器,忠诚于佣金、胜诉率和职业声誉的保全,至于真相或正义,那不过是棋盘上可以随意涂抹的颜色。
“她的条件,属于私人范畴,与你的辩护策略和法庭上的陈述无关。”苏婉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所谋求的,是事件平息之后,某种形式上的……自主安排,以及与林默相关的探视权。这纯粹是家庭内部事务,不会也不应该影响到上诉的法律程序本身。你需要聚焦的,是如何让她的证词在法律层面上无懈可击,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份证词,在陪审团心中撬开一道怀疑的裂缝。”
陈律师沉吟了片刻,目光低垂,似乎在权衡每一个字的利弊得失。“让她扮演一个因精神障碍而自导自演了整场迫害戏码的角色……这个设定,风险极高。我们需要一份具有权威性的精神病学评估报告作为基石,需要为她量身打造一套逻辑严密、细节饱满、能够解释所有已知矛盾的证词。这需要时间进行精心的准备,更需要她本人绝对的、毫无保留的配合,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出现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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