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无法否认过去。大港之事,是烙在所有婆罗洲华人脸上的耻辱印记。那不是兰芳光荣的选择,那是为了在夹缝中苟活,饮下的毒酒。我们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们失去了兄弟的信任,也助长了红毛鬼的气焰。”
他环顾长屋内那些充满敌意或疑惑的面孔,继续道:“那时的兰芳,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只想蜷缩起来舔舐伤口,却忘了森林的法则,是团结才能生存。
我们关闭了交易的道路,沉寂了联络的商队,以为这样可以避开风暴。
但荷兰人的贪婪,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们榨干了我们的金矿,现在又来抢夺达雅兄弟的猎场和山林。那条叫做‘奥兰治拿骚’的煤矿,不仅武装起他们的炮舰,他们的铁轨更会像毒蛇一样缠绕整个婆罗洲,直到把所有不服从的人都勒死。”
“我们带来的枪,”
“不是赎罪,因为我们过去的错误无法用几支枪抹去。这是重新伸出的手,是希望找回并肩作战的勇气。我们不是来指挥森林的勇士该如何战斗。我们带来铁的力量,而你们,拥有森林的灵魂和祖先的智慧。”
“无论你们是否和我们结盟,我们都会用血洗刷我们的耻辱,不死不休。”
“为了被侵占的土地,为了被惊扰的祖先,为了自由呼吸的命运!让我们,将一同夺回那座黑色的山峰!”
“这就是如今兰芳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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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城东,华人医院工地外
临近海湾的一片新辟坡地上,竹质的脚手架林立,号子声与锯木的声音交织,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已初具轮廓。
这里,便是正在兴建的香港华人医院与附属医学院。
陈九站在工地外围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外罩一件黑色马褂,几个护卫远远地站在外围。
这座医院的筹建,倾注了总会上下无数心血,是他在洋人主导的香港,为万千华人争一口“病有所医”之气的象征。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九哥,”
“风大了,站了快半个时辰了。”
陈九伸出手,向后探去,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便自然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林怀舟走到他身侧,岁月待她宽厚,并未在她娟秀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那双沉静如秋水的眸子里,却总蕴着一段挥之不去的轻愁,那是过早经历世事变故留下的印记。
“按这个进度,明年开春,医院的主体就能落成。医学院那边,图纸也最终定稿了。格洛弗先生从伦敦带来了最新的医学书籍,几位愿意授课的洋人医生也已经初步接洽……”
“你不必关注这些琐事,有我在香港。你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林怀舟轻声打断他,她怨恨陈九伤重时的隐瞒,怨恨他四处奔波,相聚时日无多,却也同样心痛,怜惜。
“这几日,你夜里总睡不踏实,咳嗽也多了。我已让阿娣炖了川贝雪梨,回去要记得喝。”
陈九怔了一下,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笑道:“不妨事。想我辈华人,在此地终将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不逊于洋人的医馆学府,总是要畅快许多。”
林怀舟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在医院这件事上劝不动他。
她沉默片刻,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目光掠过繁忙的港口,似乎要望向那更遥远的南方。犹豫再三,她还是将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苏门答腊和兰芳那边……现今情形如何了?”
“我听闻,荷兰人在苏门答腊增兵了,愈发惨烈。我们暗中输送银钱、军火,屡开兵事,万一……万一事机不密,被港英政府或者荷兰人拿住把柄,岂不是要将总会,将你,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危局?”
这番话,她思虑已久。
婆罗洲与苏门答腊的丛林河道间,硝烟正浓。
他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虽然,必有攘臂而起,持竿而呼者,则响应者众矣。夫斗之者,为利也;赴之者,为名也。今吾辈示之以大义,明其为华胄存亡、为子孙膏壤而战,则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虽千万人,吾辈亦往矣。”
“事端开启,或许源于利益争夺(斗之者),或许为了扬名立万(赴之者)。这都不要紧。紧要的是,我们开启战事,要让所有在南洋的、乃至天下的华人同胞都明白,我们今日之所为,并非仅仅为了几座锡矿、几条商路,而是为了我华胄之存续,为了子孙后代能在那里拥有一片安身立命的膏腴之地!
只要敢战,能战,这杆旗帜立起来,自会有响应之人。”
“南洋的统治阶级是荷兰人也好,英国人也好,终究是华人和土着人开辟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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