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从李捕快口中,打探出一桩州衙的陈年旧事。赵司马他竟一纸状文,将州衙内上至刺史、下至录事参军、司户、司法等佐贰僚属,参了个遍,几乎无人幸免。
原来,早年因州城人口日增,官府决议扩建城墙。工程浩大,油水自然也丰。当时的刺史倒也算得上公道,并未独吞好处,州衙内有头有脸的官员多少都分润了一些,堪称雨露均沾。彼时赵司马也并非没有机会捞取好处,但他却毅然检举揭发了同僚们在工程中收受贿赂、贪墨羡余(财政结余的一种)等劣迹。
凌云听后,对这位赵老司马深感无语。这简直是脑子不清醒吧?这年头,官府经办工程时从中捞些油水,几乎是心照不宣的惯例,从两京宫室营建到地方城垣水利,莫不如此。只要工程质量过关,能按时完成,上官通常也不会为了些许银钱小事深究。借工程捞取外快已成官场积习,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凌云自己当年经办海塘时,不也收过几百两的“辛苦费”么?就连王知县那般堪称正人君子的,也未曾拒绝这笔纳入公帑的收益。他实在想不通,赵老司马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态,竟拿这种事来举报,还疯狂到将全体同僚一锅端。
在凌云看来,这与其说是举报,不如说是一场荒唐的“行为艺术”。赵老司马混迹官场数十年,如今年近花甲,怎会做出如此幼稚可笑之事?即便他想效仿前朝直臣,走魏徵、狄仁杰那样的诤谏之路,也不该是这般毫无策略、不分青红皂白的做法。若说是政治斗争,更非如此蛮干之道,真不知他这几十年官场阅历都去了哪里。
李捕快也不清楚赵司马为何会做出这等常人难以理解之事,只是将所知事实如实告知凌云。
凌云思来想去,自诩聪慧的他此刻也如坠云雾,只能归结为赵司马怕是年老昏聩了。
“一位州司马,因这等‘鸡毛蒜皮’之事参劾所有同僚,虽显愚蠢,但上官碍于制度,也不得不走个过场查一查。当时都察院派了位御史前来核查,州中诸位官员毫无防备,最终,是由周师爷出面扛下了所有罪责,将此事平息。”李捕快继续道:“依贪墨旧例,周老先生被追赃,又缴纳了巨额赎罪银,不知掏空了多少家底才算了结。但也因此留下了案底。所以在下才说,周师爷对赵司马,那是恨之入骨。”
凌云唯有苦笑。他早知道赵司马行事异于常人,却未料到竟能奇葩至此。而自己,仅仅是在司马公廨喝了一杯茶,便莫名其妙地被视为了这位“州衙公敌”的亲近之人,难怪周师爷对他如此冷淡厌烦。真是一杯代价高昂的茶!
平心而论,州衙众人若不排斥赵老司马,那才是天理难容。刺史大人打压他,也确是人心所向。若非赵老司马有“朝廷敕授”这层护身符,导致刺史难以动摇其职位,恐怕他早已不知被整治成何等模样了。
这里需插叙几句。依本朝制度,所有流内官皆由朝廷直接敕授,故称“朝廷命官”。莫说刺史,便是观察使、节度使这等封疆大吏,亦无权直接任命哪怕一个从九品的官员。所有官职(武职除外)皆须经吏部铨选、流转、升迁的程序。此次县尉改职由各州自行调换,乃是特例,属于吏部在非常时期的权宜授权,下不为例。
因此,刺史心中再厌恶,也无法直接罢免赵司马的官职。处置犯法的五品文官,必须上奏朝廷,由御前定夺。而赵老司马如今闲散不管事,还真难找出其具体罪状。刺史一时也只能从旁打压、排挤,或在考课时予以劣评。例如前两月,刺史便故意指派赵司马去宁海县讨要税款,意在刁难,谁知竟阴差阳错让他要成了。
其实,如今的凌云也享有“朝廷命官”的光环,虽是九品杂职,但要罢免他也颇为麻烦。
最后,李捕快断言:“凌大人您众目睽睽之下与赵司马相谈甚欢,关系亲近,此次官职流转,注定难有善果,谁也帮不了您了。坦率说,日后在下恐怕也得与您少些往来,还望凌大人体谅在下的难处。”
凌云再三权衡,决定还是不去找沈文了。此时求助他,显得过于短视。在沈大官人眼中,维持名士才子的形象方是长久之计,何曾见过哪位风流名士会为个九品杂职絮絮叨叨求人?好钢需用在刀刃上,反正眼下好歹还有个官身。
长叹一声,凌云迎着夕阳,感慨今日真是来错了地方,而后落寞地离开了州城。
凌云的新任命,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这几日,凌云心知去职已成定局,也懒得再去巡检司视事。这日到县衙闲逛,信步走入赵师爷的公房,与这位老先生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正说着,他的任命文书送到了。
凌云捏着文书,看着上面的字迹,不禁愣住了。
“授了何职?”赵师爷好奇问道。
“正九品……台州录事参军属下……录事……”凌云缓缓念道。
赵师爷讶异道:“竟是擢升入州府?而非平调至他处任县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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