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外的街道,伯邑考的嘶喊被粗暴地打断,最后化作死寂。
那个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姬发的耳朵,在大脑里疯狂搅动。
他全身的血都涌上头顶。
肌肉绷紧到极限,根根青筋在脖颈和手臂上暴起,像要挣脱皮肤的虬龙。
他要冲出去。
那是本能。
一个父亲的本能。
“砰!”
一只手,如铁铸的鹰爪,死死扣在他的肩胛骨上,让他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姜尚。
“你现在冲出去,他会立刻死。”
姜尚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像冬日里最冷的冰。
“你,你的儿子,还有我。三具尸体,会被扔进朝歌城外的乱葬岗。”
“费仲会第一个跳出来,说他从不认识我们,甚至会亲自带兵来杀你灭口。”
“亚相比干,会拿着你们父子通敌的铁证,上奏大王。”
“西岐,会因为你此刻的冲动,在三天之内,化为焦土。”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姬发的心脏上。
他眼中的滔天怒火,在极致的冰冷现实面前,迅速熄灭。
剩下的,只有一片虚无的灰烬。
他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不再颤抖。
“我懂了。”
姬发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属于一个活人。
姜尚松开了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眼前这个男人,那属于西岐农夫的最后一点温情,被朝歌这座巨大的绞肉机,彻底碾碎。
“费仲,用我儿子的命,向我们递了一份投名状。”
姬发转过身,目光落在姜尚脸上,那眼神让见惯了风浪的姜尚都感到一丝心悸。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有合作的诚意,也有杀人的胆量。”
“同时,他也在看我们的底牌,看我们这份‘西岐大礼’,到底值多少价钱。”
姜尚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赏之色。
这头被逼入绝境的龙,终于亮出了他最锋利的爪牙。
“主公,你长大了。”
“现在,去见他?”
“不。”姜尚摇头,“现在去,是求他。我们手里,没有筹码。”
“那……”
“等。”
姜尚只说了一个字。
“等他演完那场撇清关系的戏。”
“等他确认,我们不是两个被吓破了胆的骗子,而是能与他共谋大事的盟友。”
“等他,亲自来请我们。”
这是一场耐心的对决。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他们回到了那个肮脏的客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姬发没有要粥,他只是坐在那张满是臭虫的草垫上,面对着斑驳的墙壁,一动不动。
像一尊石像。
第一天。
朝歌城内,“亚相比干雷霆手段,抓获西岐奸细”的消息,成了酒楼茶馆最热门的话题。
人人都在称颂比干的英明果决。
费仲的府邸,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第二天。
早朝。
费仲第一个出列,声泪俱下,痛斥西岐狼子野心,罪该万死。
他请求暴君殷寿,立刻发兵,踏平西岐,以儆效尤。
他的表演,慷慨激昂,无懈可击。
龙椅之侧,亚相比干捋着胡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都认为费仲与比干的关系,得到了缓和。
第三天,子时。
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被轻轻叩响。
三长,两短。
约定的暗号。
来人是周纪,他换了一身看不出身份的黑衣,脸上的神情,混杂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与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对着黑暗中的姬发和姜尚,深深一躬。
“二位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费仲的府邸,坐落在一条僻静到甚至有些阴森的巷子深处。
从外面看,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青砖宅院。
内里,却穿过七八道机关重重的回廊。
姬发和姜尚被带到了一间密室。
没有窗户,不点灯火,只有墙角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绿的光,将人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一个身材臃肿,面皮白净到没有血色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矮几后。
他没有喝茶,而是在用一柄精致的纯金小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他就是费仲。
他没起身,甚至没抬眼。
“西岐世子,好大的胆子。”
费仲的声音很柔,很细,像一根丝线,却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听说,你想让本大夫,更上一层楼?”
姬发没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在幽绿的光芒下,静静地看着费仲,像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姜尚上前一步,笑了。
“费大夫,误会了。”
“我家主公,不是来求您办事的。”
姜尚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我们,是来给大夫指一条活路。”
“咔。”
金刀修到了指甲的边缘,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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