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豁然抬头看向崔?,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激赏,甚至闪过一丝攫取之意:“崔相公!你这笔,当得起‘神来’二字!留在街头卖画,实乃明珠沉沙!本夫人欲为松儿延请一位博学鸿儒启蒙,不知相公可愿屈就,做此稚子的授业西席?润金束修自当从厚,府中定以上宾之礼相待!”话语极其诚恳殷切,姿态放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盛情招揽。
屏风后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能得侍郎夫人亲聘为小公子西席,简直是天大的青云之路!
崔?闻言,却面色平静如昔,并未显出半分受宠若惊。他微微一揖,声音清晰沉稳:“夫人过誉,学生愧不敢当。承蒙夫人抬爱,惜乎崔?身负功名,科考在即,春闱之试迫在眉睫,不敢分心他用。恐负稚子期许,更愧对夫人厚望。”理由明确,态度坚决。
王氏眼中激赏更浓,却也掠过一丝意外和不悦。她眉梢微挑,语气依旧温和,却无形中带了一分不容违逆的意味:“相公才华卓绝,岂止在科场?况且距春闱尚有数月,在敝府为西席,环境清幽,有助进益。本夫人亦可延请翰林博士指点一二,助相公一臂之力。至于润笔……”她轻轻一挥手。
另一名丫鬟已托着一个打开的朱漆锦盘款款上前。盘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五枚簇新的十两官铸银锭!光芒耀目!
“这五十两权作今日画酬,”王氏微笑看着崔?,眼神犀利如电,“只要相公点这个头,府中自有专使照料相公日常所需。束修、画酬,皆会令相公满意!”威逼(潜藏压力)利诱(重金高职),手段尽显宦门主母风采。
阁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崔?身上。
崔?目光扫过那刺眼的银光,面沉如水。他依旧保持着揖礼的姿态,腰背挺得笔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磬击玉石:
“夫人盛情,崔?铭感五内,再拜谢过。”
他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上王氏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
“然,贫贱已惯,不敢骤得富贵,徒增惶惑。皓月自知所来之路。束修之奉,青眼之顾,皆不敢受。科场成败,全凭才学功夫,不敢假手于人,更不敢玷污稚子纯良学问之途。”
他顿了顿,语意越发清晰决绝:
“今日画作,承蒙小公子灵光闪耀方得此韵,权当学生于贵府叨扰片刻之偿礼。夫人美意与厚赐,崔?心领。画事已了,就此拜别夫人!”
说罢,深深一揖至地!姿态谦恭,拒绝却如磐石坚不可摧!
王氏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那双精光闪烁的明眸瞬间转为幽深的潭水,盯着崔?挺拔如青竹、不为重金所动的身影。阁内暖香浮动,却仿佛凝滞成霜。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静默。
死一般的静默弥漫在暖阁华美的空间里。
崔?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面颊低垂,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上方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反复地、冰冷地在自己身上审视、权衡、掂量。
良久。
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叹,伴随着锦缎摩擦的窸窣声传来。
王氏缓缓坐回宝座,靠背上那尊赤金嵌宝点翠丹凤在微光中闪烁。她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一种雍容的沉静,仿佛刚才的雷霆风火从未发生。再看向崔?时,眼神中的迫人压力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惊愕,有叹服,更有不加掩饰的欣赏。
“好!”王氏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圆润,却多了几分清亮与慨叹,“好一个‘贫贱已惯’!好一个‘不敢假手于人’!这般志气,这般风骨,在这浮华盛景的汴京城,端的是少见!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她竟直接引用了王勃之句!
“崔皓月,”她用名字而非“相公”称呼,带着一丝异样的郑重,“本夫人今日不虚此行。你这一手丹青妙笔,固然世间罕有;然更令本夫人激赏的,却是这份寒梅傲雪的风骨!五十两,既是画酬,更是识人之酬,你拒便拒了。松儿无福受业于你,是他缘浅。但今日之画,本夫人珍之重之,视同拱璧!”
她话音落定,便有丫鬟上前卷好那幅墨迹已干的《稚子戏石图》,小心翼翼地送入内室。
“相公执意科场,志存高远,本夫人自当成全。”王氏挥了挥手,先前那端银锭的丫鬟无声退下。
“天色向晚,风雪将临。陈大,”她转向侍立的管事妈妈,“安排府中最稳当的朱轮锦障车,着最稳妥的老把式,务必亲送崔相公归家!”
“夫人厚意,崔?愧领。”崔?再次行礼,这一次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真切,“只是巷僻路窄,车马难行,学生自行归去即可,不敢再烦扰府上。”他试图婉拒,不想再添牵绊。
“此乃枢府待客之道,崔相公莫要再推辞了。”王氏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那目光扫过崔?单薄的青衫,仿佛看透了他身后那个深巷小院的艰难。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意:“归去吧。皓月皎洁,当照前路。若得春榜提名,莫忘了来此稚童画前,再添一幅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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