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面容。
肤色是久经风霜磨砺过的、带着寒意的莹白,轮廓冷峭清晰,如刀劈斧凿。一双眉眼尤为慑人,修长如利剑出鞘,瞳色极深,几乎不见光,如同两块浸在寒潭底部的墨玉,锐利得能穿透人心,此刻正冷冷地扫视着这群泼皮。鼻梁高挺,唇薄而紧抿,线条倔强刚硬。她并无寻常女子的柔媚,通身散发着一股仿佛来自北境荒原的冰冷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逼视。
腰间佩着的,更是一柄狭长修窄、鲨鱼皮鞘漆黑如夜的雁翎刀!
皇城司的人!
而且还是罕见的女武官!
痘痕脸为首的泼皮们瞬间魂飞魄散!眼中贪婪凶戾立刻被极度恐惧取代!汴京地痞流氓最深切的噩梦就是撞上这些直属天子、巡察京师、可先斩后奏的煞神!尤其这位女官眼神之凛冽,气场之迫人,绝非寻常角色!
“大…大人饶命!”痘痕脸脸都白了,膝盖发软,差点当场跪倒,磕磕巴巴,“小的们眼瞎,这就滚!这就滚!”他再不敢看那钱袋一眼,也顾不上手腕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后退,其余几个泼皮更是面无人色,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就想开溜。
“滚。”叶英台(后续可知此名)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没有多余的命令,只有冰彻骨髓的寒意与对这群蝼蚁的不屑一顾。她的手甚至不曾离开刀柄。
仿佛得到了赦令,泼皮们如蒙大赫,发出几声短促惊惶的嚎叫,瞬间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州桥错综的巷口人潮中,其狼狈姿态引得不远处旁观行人纷纷侧目。跑得最快的那个,似乎还因为恐惧脱口喊了半句:“郑公子……”便被同伴狠狠拽住,捂住嘴彻底拖没了踪影。
崔?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后背竟已渗出一层微汗。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襟,朝着那冷峻如雪刃的身影深深一揖,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真意:“多谢这位大人仗义援手!崔?拜谢!”
叶英台闻声,目光终于从泼皮消失的街口移向崔?。那双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眼眸在崔?挺直如松的脊背、清俊却带着书生式苍白的脸庞上停顿片刻。对方遭遇围攻抢夺,脸上并无寻常百姓的瑟缩哭求之态,更无骤然得救后的谄媚攀附,只有一种沉淀后的镇定与骨子里的不折弯、不退避的风骨。在她见过的无数或软骨头、或色厉内荏之辈中,这份冷静沉稳和不卑不亢的谢意,确如浊世微尘中的一抹清亮。
她眉梢极细微地挑动了一下,仿佛冰面上一道几乎察觉不到的涟漪。却并未开口回应,甚至连点头示意也无。
叶英台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崔?腰间那个不起眼、与清隽气息稍显违和的油腻提盒包裹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是什么?不像画具,尺寸材质亦迥异——随即若无其事地滑开。她只看到一张临危不乱、心存傲骨的书生脸孔。至于更深处的牵连、泼皮口中那未呼全的“郑”字,并非她此刻巡察坊市的职责范围。
只见玄色斗篷轻微一振,叶英台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顺手清理了一处碍眼的尘埃。她不再看任何人,握紧腰间雁翎刀,迈开包裹在黑色鹿皮靴里、步伐坚稳有力的长腿,径直转身,步履无声却如猎豹般迅捷而利落,玄青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州桥午后人流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始至终,未曾开口与崔?说过一个字。
崔?维持着躬身揖礼的姿势,直到那抹冷峻的玄青色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周围的窃窃私语仍在继续,有议论泼皮的狼狈,更惊叹那忽然现身又飘然而去的皇城司女官。崔?缓缓直起身,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坚硬的冰石,荡起的波纹奇异而深沉。那女子冰冷的眼神、红色的武官袍、未发一言便慑退群氓的凌厉气势……如同寒冬骤起的一阵罡风,瞬间清荡了州桥的污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再次整理好摊前零乱的物品,将那套沉甸甸的李府提盒再次塞回布卷最底层,仿佛要将所有不属于此地的繁复与纠缠一并深藏。雪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拉得很长。
“掌柜,一碗羊汤!多加葱花!”崔?在热气腾腾的羊汤摊前坐下,解开腰间钱袋,掏出几枚沉实的铜板放在油腻的木桌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清越,仿佛方才的惊险只是生活常态中的一个片段。热汤翻滚的浓烈香气、周围食客嘈杂的咀嚼谈笑,混合着雪后清冽的空气涌来。
店家端上热气蒸腾的大碗羊汤,奶白的汤汁里翻滚着肥瘦相间的羊肉片、白玉般的萝卜块,撒上翠绿的葱花。崔?拿起粗陶碗中的木勺,舀起一勺滚烫的羊汤,缓缓吹散热气。
氤氲白雾袅袅升起,朦胧了他的视线,也柔和了清俊眉眼间残余的锐利线条。他低头啜饮一口,浓烈的暖流瞬间沿着喉咙滑下,直贯冻僵的四肢百骸。州桥的人声、过往的车马、方才那如电光般掠过又消散的玄色身影……尽数被淹没在这碗雪后最实在的温暖烟火之中。指间的铜板带着粗粝的磨损痕迹,远比那锦缎包裹的银锭更让他感觉踏实。
光影在他专注喝汤的侧脸上移动,崔?眼底映着汤中沉浮的葱花羊肉,心思却似抽离了这碗羊汤,落在了更远的风雪前路之上。喉结随着吞咽起伏,汴河冰冷的水汽似乎也在这一刻被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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