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公子厚情,感激不尽。”崔?拱手,心中警铃微作,“然夜深雪大,且学生住处偏远,恐不便叨扰公子府上清净。”
“哎,崔兄还是这般客气。”王介之略显无奈地摇头,笑容不减半分,“也罢,风雪路滑,崔兄孤身归去,小弟亦难心安。这样,我送崔兄一程!你我边走边聊如何?许久不见,正想问问崔兄那书坊抄书的进益,还有州桥‘神笔’是否更上层楼了?”他说话间已自然而然与崔?并肩而行,朝着护龙河方向走去,玄色斗篷在雪光下泛着幽暗的微光。
风雪扑面,崔?与其并肩,脚下积雪湿滑。王介之谈兴颇浓,从书坊魏老的铁事,到州桥泼皮的可恶,再到昨日偶然听闻某位翰林称赞某位年轻举子书艺超群(虽未点名,崔?心中了然是自己)……言语风趣幽默,一如初次相识,令人如沐春风。
崔?心中的疑虑却未消散。在这权贵府邸密布的内城深巷深夜“巧遇”?还“恰巧”住在不远处?更精准点出自己赴王素之宴归来?
行至一片临河空旷无院墙遮挡的开阔地带,寒风毫无阻碍地狂啸,冰冷如刀。王介之似乎也觉寒意难耐,忽地话题一转,笑意中带上一丝崔?熟悉的好奇光芒:
“对了,说起州桥……前几日听闻崔兄曾在城南枢府李家……一展妙笔,留下画作?不知是真是假?”他偏头看着崔?,风雪中眼神亮得惊人。
崔?脚步未停,心中骤凛!对方终究还是提到了李府!他淡然道:“确有此事。应李府主母之请,为府中小公子画了一幅玩雪小像而已。”
“哦?果然!”王介之脸上浮起更深的笑容,带着几分孩子气般的炫耀:“崔兄画艺通神,小弟早就深知!家姐昨夜赏玩那幅画作,直夸妙绝!竟似将那顽童魂魄都勾了出来,更胜平日百倍!连带着把我这小舅都教训了一顿,说什么‘你看人家崔生,寒门志坚,书画双绝!你整日里只会呼朋引伴,尽兴山水!’”他学着妇人娇嗔的语气,惟妙惟肖,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
“家姐”?“小舅”?
崔?心中如遭电击!脚步几乎微不可察地一顿!
枢府李宅主母——王氏!
王介之称其为“家姐”!
那他……岂不是兵部侍郎李佑甫的小舅子?王夫人的嫡亲兄弟?!
所有看似巧合的线索瞬间贯通!州桥初遇的热情豪阔、墨韵书坊的精准引荐、今夜这场风雪巷口的“偶遇”……原来并非无根浮萍!
王介之似乎浑然不觉崔?内心的波澜起伏,依旧带着轻松调侃的语气:“家姐那人吧,眼光是极刁钻的,轻易不夸人,尤其是外人。崔兄你那幅画,可是狠狠给她长了脸面!”他话锋又忽然压低,带着一点亲昵的好奇:“昨夜家姐还念叨,说……说你连她备下的那套上好的‘东坡遗砚’和‘湖颖紫毫’,都未曾开封使用?崔兄你这可是……暴殄天物啊!我那姐夫(意指李佑甫)上次见了那砚都眼热呢!”
字字句句,轻描淡写又掷地有声!点明他与李家的亲缘,点破王夫人对那幅画作的高度评价,更毫不掩饰地道出了对崔?未用豪华画具的“遗憾”!这是试探?还是王家姐弟对这位寒门才子的某种执着关注的流露?
崔?心中雪亮,面上却沉静如初。迎着更加凛冽的风雪,他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低沉:“王公子见笑了。画之道,在于神韵气机,非关纸砚之优劣。令姐所赐,精则精矣,然学生笔墨已惯于简素,陡然用此奢物,恐心神游移,反失画意。况且……贫寒之士,纵得重器,亦恐宝气外露,徒惹风波。”他语意双关,既是解释为何不用画具,也隐晦点明自己谨守本分、不欲招摇的心态,更暗含对“风波”的清醒认识。
风雪肆虐,河岸边一棵虬枝老梅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却有点点新绽的猩红花苞在雪幕下倔强挺立。
王介之闻言,脚步微顿。那双总是含笑明亮的眼睛,在风雪中第一次闪过一丝迥异于平日的深邃光芒,如同冰面下的暗流,短暂而清晰地映出这个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对世情的洞察。他注视着崔?被斗篷包裹却依旧挺直的侧影,那清俊脸上被寒风吹得发白,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墨池深潭。风雪仿佛将州桥初见那个卖字书生的风骨,锤炼得更加嶙峋坚韧。
他倏然笑了,这一次的笑容褪去了浮华调笑,多了几分真切的激赏:“好一个‘心神游移,反失画意’!好一个‘恐宝气外露,徒惹风波’!崔皓月,你不愧是我在州桥第一眼就认定的人物!”他伸出手,并非如先前般随意拍肩,而是用力按住了崔?隔着斗篷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这幅心性和傲骨,比那端砚湖笔,珍贵何止百倍!”
他抬头望向那株临河老梅:“家姐常言,寒梅绽雪,方显骨气。崔兄你……便是这般人物。这风,这雪,都只会成就你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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