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护龙河冰封的河面,将深巷檐角的冰棱吹得铮铮作响。汴京的冬日,在年关将近的忙碌与期盼中,愈发显得寒气彻骨。自琼玉阁风波已逾一月,州桥的喧嚣、枢府的威压、绣衣卫的盘查、乃至青楼暖阁的旖旎试探,都仿佛被这凛冽的寒气暂时冻结,沉淀于崔?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下。
护龙河畔的深巷小院,依旧是那份清寒的底色。然而,这方寸斗室之内,却悄然织入了几缕不同寻常的暖意。
油灯如豆,映照着崔?伏案的身影。他刚完成今日墨韵书坊交付的《金石丛编》第五册抄录,笔尖饱蘸松墨,在黄纸上留下最后一行筋骨铮铮的楷书。放下笔,他揉了揉微酸的手腕,目光落在桌角一叠崭新的玄青色棉布衣袍上——那是王仲玉(字介之)前几日深夜遣砚童送来的御寒衣物。厚实、温暖,针脚细密,无半分奢华之气,却恰到好处地抵御着深巷的酷寒。旁边,还放着一包早已吃完、却仍残留着甜香的点心油纸。
崔?起身,走到屋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只半旧的藤箱。他打开箱盖,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裹。解开布结,里面赫然是五枚簇新、在油灯下闪着冰冷光泽的十两官铸银锭——李府王夫人两次强塞、却被他深藏至今的“画酬”。
他凝视着这些银锭,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他沉静的眸子。片刻,他从中取出三枚,用一块干净的粗布仔细包好。又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字迹沉稳端方:
“兄嫂尊前:
暌违日久,思念日深。汴京岁寒,然弟一切安好,勿念。学业未敢懈怠,日夜攻读,以期春闱不负兄嫂养育深恩。
今托同乡商队捎去纹银三十两,权作年节之资。兄嫂辛劳,抚养之恩天高地厚,弟愧无以报,唯愿二老保重身体,勿再为生计过度操劳。年关将至,遥祝兄嫂身体康泰,诸事顺遂。
弟 皓月 顿首
庆历二年腊月廿三”
信笺墨迹干透,与那包沉甸甸的银两一同仔细封入一个厚实的油纸袋中。明日州桥码头,自有熟悉的襄阳商船启程返乡,托付给相熟的船老大,必能平安送至兄嫂手中。做完这一切,崔?心中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兄嫂的炊饼麦香,是支撑他寒窗苦读最深的暖意。这三十两纹银,虽杯水车薪,却是他此刻能回报的最大心意。
城南,听雪茶庐。
竹帘低垂,炭火融融。沈文漪(字清和)身着月白色绣缠枝梅暗纹的锦缎袄裙,外罩一件银狐裘滚边的素色斗篷,端坐于临窗的矮几旁。她对面,崔?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神情沉静。
几上茶烟袅袅,沈文漪亲手点的“龙团胜雪”沫饽如雪,茶香清冽。然而,她的心思却显然不在茶上。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与探究,落在崔?脸上。
“……琼玉阁颜大家……当真风华绝代?”沈文漪端起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瓷壁,声音清泠,却似不经意间带出一缕酸涩,“听闻那夜公子一首《秋兴》,豪情激荡,令满堂失色,更得颜大家青眼,邀入香闺……清谈至夜深?”她特意加重了“清谈”二字,眼波流转,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与试探。
崔?如何听不出她话中之意?他放下茶盏,目光坦然迎上沈文漪的视线,声音平稳无波:“文漪姑娘见笑了。那夜应友人之邀,不得已前往琼玉阁。颜大家以‘秋’为题,在下不过即兴口占一首,聊以应景。至于入阁……”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确如姑娘所言,仅止于清谈。颜大家风姿卓然,才情过人,然崔?身负功名,心系科场,不敢有丝毫逾矩之心,更无半分非分之想。入阁片刻,饮茶数盏,便即告辞。”
他言辞恳切,眼神清澈坦荡,将琼玉阁一夜的惊心动魄与颜清秋的莫测高深,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应景”、“清谈”、“告辞”。沈文漪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闪烁或掩饰,却只见一片沉静如水的真诚。
良久,沈文漪紧绷的唇角终于微微放松,眼底那抹幽怨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释然与浅浅的欢喜。她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是文漪……失言了。公子高洁,岂是那等轻浮之人可比。”她端起茶壶,为崔?续上热茶,动作恢复了往日的优雅从容,“只是……公子才华横溢,锋芒初露,难免引人瞩目。还望公子……多加珍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崔?颔首:“谢姑娘关心,崔?谨记。”
茶香氤氲中,隔间内气氛重新变得融洽。两人不再提琼玉阁,转而论起近日所得的一幅前朝山水小品,笔意墨韵,见解精妙,沈文漪眼中光彩重现,方才那点小女儿情态仿佛只是雪地上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痕。
州桥东头,“云来客栈”地字三号房。
屋内暖炉烧得正旺,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下酒菜和一坛开了封的“梨花白”。陶承良(字子安)裹着厚实的貂皮坎肩,圆脸红扑扑的,正抓耳挠腮地对着一篇策论草稿发愁。崔?坐在他对面,手中执笔,在草稿上圈点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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