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城,在晨光中苏醒。昨夜关于樊州矾船的疑云,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崔?心头。他深知,仅凭一己之力,贸然探查,无异于飞蛾扑火。他需要助力,需要……一个深知此地根底、且值得信赖的智囊。他想到了一个人——王瑾(字子岳)。
崔?步出略显冷清的荆南驿,汇入江陵府城清晨的人流。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幡旗招展。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的胡麻饼香气、蒸腾的汤面热气、以及各种货物混杂的气息。
质库(当铺): 门脸高大,黑漆金字招牌高悬,门前石阶光滑,显是生意兴隆。伙计们打着哈欠,卸下厚重的门板,露出内里高高的柜台与幽深的库房。偶有衣着窘迫者,抱着包裹,神色匆匆地进出。
塌房(仓库): 多临河而建,青砖高墙,门户森严。巨大的木门敞开着,露出内里堆积如山的货物:成捆的蜀锦、成筐的湘茶、成袋的淮盐、还有散发着特殊气味的药材、矿石……脚夫们喊着号子,将货物搬上停靠在河岸边的货船,或从船上卸下。漕兵持械巡视,税吏拿着簿册清点,一派繁忙景象。
酒肆茶坊: 沿街开设,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客商,操着各地方言,围坐桌旁,或高谈阔论,或低声密语。谈论的多是货殖行情:
“……听说淮盐今岁减产,盐引(盐专卖凭证)又涨了!运到荆湖,怕是要翻倍!”
“川矾(四川产的明矾)走水路倒是快,可查验越来越严!樊州那边……听说卡得紧!”
“蜀锦是好卖!可这水路……不太平啊!沅水(沅江)那边,听说有‘水鬼’(水匪)出没……”
“岭南的香料、象牙……若能运到汴京……啧啧!那才是泼天的富贵!可惜……烟瘴之地,九死一生啊!”
崔?穿行于这喧嚣的市井之中,耳闻种种商贾之言,心中关于矾船的疑云愈发浓重。樊州矾船……川矾……查验……沅水……岭南……这些词汇,如同散落的珠子,在他脑海中碰撞、串联!
循着记忆,崔?来到城东的“江陵书院”。书院不大,却古朴清幽。粉墙黛瓦,掩映在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下。院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带着几分稚气,却铿锵有力。
在书院后堂一间简陋的书斋内,崔?见到了王瑾(字子岳)。王瑾年约四旬,身形清瘦,面容儒雅,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与……洞悉世事的清明。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直裰,袖口处打着细密的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见到崔?,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为深深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皓月兄!”王瑾快步迎上,紧紧握住崔?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与沙哑,“一别经年!不想……竟在此地重逢!你……受苦了!”
崔?看着故友清癯的面容与简朴的衣着,心中亦是百感交集。王瑾与他同年进士,才华横溢,性情耿直,因不善钻营,得罪权贵,被外放为荆南路某县主簿。后因不满官场黑暗,愤而辞官,来此书院教书育人,过着清贫却自在的生活。
“子岳兄!”崔?亦是动容,“能在此地见到故人,崔某……幸甚!”
二人执手相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王瑾引崔?至书案旁坐下,亲自斟上一杯清茶。茶是粗茶,水是井水,却自有一股清冽甘醇。
“皓月兄此来……”王瑾看着崔?风尘仆仆的面容,欲言又止。
崔?放下茶盏,神色凝重,开门见山:“子岳兄,崔某此来,非为叙旧。实有……一桩疑事,想请教兄台。”
午时,王瑾请崔?至书院附近一家僻静的小馆用饭。馆子不大,临河而建,窗外是潺潺流水与几丛翠竹,倒也别致清幽。王瑾点了几样清淡小菜,一壶薄酒。
酒过三巡,崔?便将昨日在府衙廊下听闻的关于“樊州矾船”、“矾引不符”、“岭南窑场”等只言片语,以及自己的疑虑,和盘托出。他并未言明自己邕州通判的身份,只说是途经此地,偶然听闻。
王瑾静静听着,眉头越锁越紧。待崔?说完,他沉默良久,才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深邃,带着一丝沉重与无奈。
“皓月兄……你所闻……非虚!”王瑾声音低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江陵……乃至整个荆湖路,确有一条……见不得光的‘矾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如同耳语:
“此路……起于樊州矾矿,沿长江而下,至江陵。再转道沅水(沅江),溯流而上,入湘西蛮地。而后……翻山越岭,或借道羁縻州峒,最终……汇入西江(珠江),直抵……岭南!”
“嘶……”崔?倒吸一口凉气!此路……竟如此隐秘而漫长!跨越数道水路,翻越崇山峻岭,深入蛮荒之地!这绝非寻常走私!
“此路……利润惊人!”王瑾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官矾有价,私矾无税!一船矾石,自樊州运至岭南,差价……何止十倍!更遑论……岭南那些……见不得光的窑场(可能指私铸铜钱、兵器或特殊冶炼场所)!对矾的需求……更是……如饥似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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