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所乘官办漕船“安济号”,历经月余舟车劳顿,终于驶离浩渺长江,转入郁水(今邕江)水道,向着此行的终点——邕州(今广西南宁)缓缓驶去。
甫入郁水,景象便与长江截然不同。两岸不再是沃野平畴、人烟辐辏,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苍翠欲滴的峰峦。山势陡峭,林木蓊郁,藤蔓缠绕,遮天蔽日。郁水河道亦变得狭窄曲折,水流湍急,暗礁潜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水汽、泥土、腐叶与某种奇异草木气息的湿热味道,这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瘴气”!
船行其间,如同驶入一片巨大的、闷热潮湿的绿色牢笼。阳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在浑浊的江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聒噪,鸟啼凄厉,更添几分蛮荒的孤寂与……无形的压迫感。湿热之气如同粘稠的浆糊,包裹着船上每一个人,令人呼吸不畅,汗流浃背。崔?虽已服用叶英台所赠的“避瘴丹”,仍觉胸中烦闷,头昏脑涨,四肢乏力。他倚在船舷,望着两岸那原始而神秘的群山,心中凛然。此地……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山高林密,烟瘴横行!非但自然环境恶劣,更潜藏着……未知的凶险!
又行数日,前方河道渐宽。一座低矮的土城,在群山环抱中,隐隐现出轮廓。那便是……邕州城!
城郭依山而建,城墙并非中原常见的青砖包砌,而是以黄土夯筑而成,高不过丈余,多处可见修补痕迹,甚至有些地段已然坍塌,仅以木栅填补。城楼低矮,旌旗残破,在湿热的江风中无力地飘摇。整个城池,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与……暮气!
船近码头。码头上,并无想象中的官员云集、鼓乐喧天。只有寥寥数人,在几名衣甲破旧、精神萎靡的寨兵(地方驻军)簇拥下,静候岸边。为首两人:
兵马监押 陈曙: 约莫四十许年纪,身材魁梧,面皮黝黑粗糙,留着短髯,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与……贪婪。他身着半旧的皮甲,腰挎一柄阔刃腰刀,甲胄缝隙间沾着泥污,显是常年奔波于山林之间。此刻,他挺直腰板,努力做出一副恭谨姿态,但眉宇间那股武夫的粗豪与……急于表现的躁动,却难以掩饰。
录事参军 孙文谦: 年约五旬,身形清瘦,面容枯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眼神浑浊,带着一丝常年案牍劳形的疲惫与……麻木。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拢在袖中,神情淡漠,仿佛眼前一切皆与他无关。
“下官邕州兵马监押陈曙(字明远),恭迎崔通判!”
“下官邕州录事参军孙文谦(字伯恭),恭迎崔通判!”
两人见崔?下船,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声音不高,透着几分敷衍与……疏离。身后那队寨兵,更是有气无力地跟着行礼,衣甲碰撞,发出稀稀拉拉的声响。整个迎接仪式,简陋得近乎寒酸,与崔?探花出身、翰林清贵的过往,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崔?面色平静,拱手还礼:“有劳陈监押、孙参军。”他目光扫过陈曙那精悍却略显油滑的面容,又掠过孙文谦那麻木淡漠的眼神,最后落在那些衣甲破旧、精神不振的寨兵身上。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这郁水的湿气般,悄然压上心头。这邕州……比他想象的……更加凋敝!更加……暗流汹涌!
在陈曙、孙文谦的陪同下,崔?步入邕州城。城内景象,亦如城墙般破败。街道狭窄,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两侧多为低矮的竹木房屋或土坯瓦房,间或有几座稍显气派的砖石建筑,也多是官仓或豪商宅邸。行人不多,多为肤色黝黑、身着短褐的本地僮人(壮族先民)或汉人商贩,神情木然,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腌臜物与湿木头混合的复杂气味。
州衙位于城中心,是一座略显陈旧的院落。门楼低矮,朱漆剥落。步入衙内,只见厅堂廊庑,皆显破败之象。梁柱漆色暗淡,窗棂多有破损,地面青砖缝隙间,杂草丛生。公廨之内,案牍堆积如山,却多蒙尘,显是陈年旧档,少人问津。几名胥吏,身着半旧皂衣,面容黧黑,神情麻木,或伏案瞌睡,或慢条斯理地抄写着什么,动作迟缓,透着一股边远之地特有的、深入骨髓的……暮气与怠惰!
崔?行走其间,感受着这死气沉沉的氛围,心中愈发沉重。此地……吏治之松弛,官气之衰颓,远超汴京、江陵!一股无形的、名为“懈怠”与“疏离”的寒冰,仿佛冻结了整座州衙!他这位新来的通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涟漪!
在孙文谦的引领下,崔?来到后堂,拜见邕州知州——范雍(字子厚)。
范雍年逾七旬,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穿着一件宽大的深绯官袍,更显其老迈龙钟。他端坐一张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膝上盖着薄毯,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论语》,正眯着眼,似睡非睡。听闻崔?到来,他才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新任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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