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宗旦接过案卷，粗粗翻阅，脸色微变。他身后武士，也出现一阵轻微骚动。
崔?目光炯炯，继续道：“崔某此来，非为虚礼！只为三事！”
“其一，公平互市！重开官市，汉僮同价！严禁欺行霸市！官府……监督！”
“其二，严禁侵田！汉民不得侵占僮人田土！违者……严惩！官府……仲裁！”
“其三，共御外侮！交趾狼子野心，屡犯边境！汉僮……当携手同心！共保家园安宁！”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恳切：“崔某深知，僮人自有法度！故……僮人内部纠纷，可先由‘都老’（头人）按习惯法调解！唯涉及人命、谋逆等重案，方由汉官审理！此……乃尊重贵族习俗！”
崔?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侬宗旦心头！公平互市！严禁侵田！共御外侮！尊重习俗！这……几乎……涵盖了他们最核心的诉求！而且……态度如此坦诚！承诺如此具体！还……拿出了实据！
侬宗旦沉默良久，目光在崔?坦荡的脸上逡巡。他身后的武士，紧握刀柄的手，也微微松了几分。树丛后的韦青蚨，眼神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但警惕依旧。
“崔通判……”侬宗旦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所言……句句……切中要害！然……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崔?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崔某……愿与知州，及在场诸位首领——”
他猛地指向河滩中央！
“杀白马青牛！歃血为盟！祭拜天地！立誓——汉僮同心！共保边疆！若有违誓，天人共戮！”
“歃血为盟？！”侬宗旦浑身剧震！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这是……僮人最神圣、最郑重的盟誓仪式！汉官……竟愿行此礼？！
“好！”侬宗旦猛地踏前一步，豪气顿生！“崔通判有此诚意！我侬宗旦……岂是畏首畏尾之辈？！”
河滩中央，篝火燃起！
一匹雄健的白马，一头壮硕的青牛，被牵至场中！
侬宗旦亲自操刀！刀光闪过！白马长嘶！青牛低吼！热血……喷涌而出！注入早已备好的巨大铜盆之中！
崔?与侬宗旦，并肩立于铜盆之前！两人面色肃穆，伸出右手，以匕首划破掌心！鲜血……滴入盆中！与马牛之血……融为一体！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崔?（侬宗旦）！”
“今日歃血为盟！”
“汉僮一体！永结同心！”
“公平互市！永不相欺！”
“共御外侮！生死与共！”
“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神鬼不容！”
两人齐声盟誓！声音洪亮，响彻河谷！随即，端起血酒，一饮而尽！
在场所有僮人武士，无不肃然动容！纷纷以刀拄地，齐声高呼！声震山林！
韦青蚨在树丛后，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篝火，看着那混合着汉官与首领鲜血的铜盆，看着崔?那在火光映照下坚毅而坦荡的侧脸……她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那坚冰般的敌意……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巨大裂痕。
盟誓毕，崔?与侬宗旦执手相谈，气氛大为缓和。双方约定互市细节、联防章程。
回到邕州府衙，崔?并未沉浸在盟誓成功的喜悦中。他深知，信任的建立，需从点滴做起。
“传令！”他召来孙伯谦，“自即日起，州衙所有文告、政令、互市规章……一律……同时使用汉文与僮语（土俗字）书写！张贴于州城四门及各大峒寨！”
“是！”孙伯谦凛然应命。
崔?更是以身作则，案头多了一本僮语启蒙书册。夜深人静时，他常就着烛火，笨拙地模仿着僮语的发音：“吃饭……‘更豪’……睡觉……‘诺’……” 虽显生涩，却无比认真。
这一道道政令，如同春风，悄然吹拂着邕州大地。
当第一份汉僮双语的“互市规章”张贴在韦青蚨所在峒寨的寨门时，围观的僮人……沉默了。他们看着那熟悉的土俗字，看着那清晰明了的条款……一种……被尊重的感觉，如同暖流，悄然涌入心田。
“汉官……真的……用我们的文字了？”
“他……在学我们的话？”
议论声中，韦青蚨独立人群之外。她看着那告示，又望向邕州城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敌意？依旧深重！崔?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都可能是更深沉的算计！但……那歃血盟誓的震撼！那双语告示的尊重！那平价盐市的实惠！如同惊涛骇浪，不断冲击着她心中那座名为“绝对敌意”的冰山！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暗中关注崔?！
她派心腹潜入州城，打探他的言行。
她混入互市人群，观察他派出的胥吏是否公正。
她甚至……在深夜，悄然潜近州衙，只为……远远看一眼那书房中……彻夜不熄的灯火！
她矛盾！她挣扎！她既想找到崔?“虚伪”的铁证，戳穿他的“假面具”！却又……忍不住被他的作为吸引！他的魄力！他的坦诚！他的……与众不同！
“崔?……”她低声呢喃，这个名字，如同魔咒，在她心湖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而一位僮人少女的心防……也正经历着……无声的……崩塌与重建。
喜欢月照寒襟请大家收藏：(m.20xs.org)月照寒襟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