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文漪暂无性命之忧,崔?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些,但眼中的痛色并未减少。他哑声道:“有劳青蚨姑娘了……务必……务必用最好的药。”
韦青蚨点点头,取出纸笔,开始写药方。她悄悄打量着榻上昏迷的女子,虽然面容憔悴污秽,却难掩其天生的清丽轮廓与通身的贵气。又看看一旁哭成泪人、衣衫褴褛的碧荷,再联想到崔?异常的反应,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这恐怕……就是大人曾经在汴京的……那位未婚妻吧?她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复杂的同情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黯然。
与州衙小院内的忙乱与心痛截然不同,临江仙顶楼,此刻却是一片冷寂的静谧。
颜清秋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的。她只记得,看着崔?毫不犹豫地挣脱她的手,追着那个名叫“沈文漪”的女子远去,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轰然崩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都离她远去,只剩下心口那片冰冷的、空洞的麻木。
她像个游魂般,漫无目的地在依旧喧嚣的街道上走着,穿过一对对笑语盈盈的璧人,绕过一盏盏璀璨夺目的花灯。那些欢乐,那些团圆,都与她无关。她只觉得冷,刺骨的冷。
不知不觉,她竟又走回了临江仙。或许,潜意识里,这座繁华而孤独的酒楼,才是她此刻唯一的容身之所吧。
她在三楼寻了一个僻静的靠窗雅座。窗外,便是波光粼粼的郁江,江面上倒映着满天星斗与远处未熄的灯火,静谧而辽远。
“一壶……你们这里最烈的酒。再随便上几样小菜。”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疲惫。
酒菜很快送上。颜清秋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她喝酒的姿态依旧优雅,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清冷,但速度却快得惊人。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落入空荡荡的胃中,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眼泪,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落,一滴,两滴……无声地滴落在酒杯中,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漪。她甚至没有去擦,只是任由它们流淌,仿佛这具身体已不属于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带着幽兰暗香的香风袭来。一身耀眼红衣、艳光四射的红泠,拎着一壶酒,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
红泠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在颜清秋泪痕未干的脸上流转一圈,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惯有的、慵懒而戏谑的调侃:
“哎呦,我道是谁家小娘子,生得这般天仙模样,不在那花前月下与情郎你侬我侬,反倒跑到我这小庙里,一壶一壶地喝着闷酒,独自黯然神伤呢?啧啧啧……这要是让那些倾慕你的公子哥儿们瞧见了,还不得心疼死?”她的目光扫过颜清秋面前空了大半的酒壶,笑意更深,“这不是我们通判大人心尖儿上的颜姑娘吗?怎么?上元佳节,崔大人舍得让你一个人在此对月独酌?”
若是平日,颜清秋或许会冷言相对,或直接无视。但此刻,她心灰意冷,万念俱寂,甚至连一丝争辩或掩饰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缓缓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了红泠一眼,那眼神空洞、悲伤,带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的茫然与绝望。她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一滴清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一滴泪,仿佛有千钧之重,瞬间击碎了红泠脸上所有的戏谑与伪装。
红泠愣住了。她见过颜清秋的清冷,见过她的坚韧,见过她持剑对敌时的凛然,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那种深不见底的悲伤,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感染力,让一向心硬如铁的红泠,心中某根弦也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想起了昨夜大先生特使的指令,想起了崔?舍身挡刀的背影,也想起了自己心中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同是天涯沦落人?或许谈不上。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为情所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女子,红泠心中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同病相怜的微妙情绪。
她收敛了脸上的媚笑,也不再出言调侃。只是默默地拿起酒壶,为自己也斟满一杯酒,然后举起杯,对着颜清秋示意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江湖儿女的豪爽。
颜清秋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料到红泠会如此。但她此刻也无心去探究对方的目的,只是觉得,有个人陪着喝酒,似乎……也不错。至少,可以暂时忘记那噬心的疼痛。
于是,两个原本立场微妙、甚至暗藏敌意的绝色女子,在这上元之夜的尾声,在这临江的高楼之上,隔着一张小小的酒桌,对着窗外凄清的月光与江水,一言不发,只是你一杯,我一杯,默默地喝起了酒。
月光如水,洒在她们身上,一个清冷如霜,一个妖艳似火,酒入愁肠,化作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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