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酒楼,三楼的“望江阁”内,夜已深沉。喧嚣散尽,宾客早已离去,偌大的厅堂只剩下红泠与濮宗二人。窗外,邕江如一条墨色的缎带,静静流淌,江面上渔火零星,与天际疏星交相辉映。阁内,几盏精致的莲花座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烛火因窗隙透入的微风而轻轻摇曳,在铺着猩红地毯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人影,平添几分暧昧与神秘的气息。
红泠屏退了所有侍女,亲自执壶,为坐在窗边紫檀木嵌螺钿茶几旁的濮宗斟酒。她今日未着往日那般艳丽夺目的裙衫,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暗花绉纱长裙,外罩一件同色轻罗半臂,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一个堕马髻,斜插一支简单的碧玉簪,淡扫蛾眉,未施脂粉,反倒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少了几分风尘媚态,多了几分清冷出尘的气质。
然而,在这份清冷之下,却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她执壶的手,指尖微微泛白。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给她带来的压力,远比那些粗豪的客商或跋扈的官吏要大得多。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随时可能将人吞噬。
酒是上等的金华酒,琥珀色的液体注入白瓷杯中,散发出醇厚的香气。但红泠并未就此停下,她放下酒壶,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造型别致的青玉瓷瓶。瓶塞拔开,一股极其馥郁、带着异样甜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酒香。她将瓶中那淡金色、略显粘稠的液体,小心地滴了一滴入濮宗面前的酒杯中。金液入酒,迅速晕开,与琥珀色的酒液交融,泛起奇异的光泽,香气愈发浓烈醉人。
“二公子,”红泠抬起眼,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动人的笑意,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挑衅,几分试探,“这是邕州本地特产的‘胭脂泪’,取邕江畔初开的金丝桃花瓣,辅以十几种珍稀香料,浸于陈年米酒中窖藏百日方成。香气独特,后劲绵长。据说……喝了它,容易醉,也容易……忘。不知二公子,可敢尝一尝这南疆风味?”她声音柔媚,却字字清晰。
濮宗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脸上那抹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始终未变。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面前的酒杯,目光落在杯中那混合后呈现出诡异瑰丽色彩的液体上,又抬起眼,深深地望进红泠看似平静的眼底,仿佛要穿透那层伪装,直抵她内心的最深处。他唇角微扬,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忘?红老板想让我忘了什么?又或者……怕我记住什么?”
红泠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反而端起自己那杯未滴入“胭脂泪”的金华酒,轻轻抿了一口,酒液染红了她饱满的唇瓣,更添几分妖娆。她轻笑一声,语气飘忽:“自然是忘了该忘的,也忘了……该记的。人生在世,记得太多,徒增烦恼,不是么?”这话语机锋暗藏,既像是劝慰,又像是警告,更带着一丝自嘲般的感慨。
濮宗盯着她那被酒色浸润得愈发娇艳欲滴的红唇,目光深处似乎有暗流涌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低笑一声,并未去碰那杯“胭脂泪”,只是举起了自己原先那杯纯净的金华酒,向红泠示意:“红老板果然是人中龙凤,连劝酒都如此别具一格。不过,濮某行事,向来不喜‘忘’字。该记的,一字不忘;该算的,分毫必清。这‘胭脂泪’……还是红老板自己留着,慢慢品味其中‘忘’之妙处吧。”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优雅从容。
红泠心中微微一沉。她本想借这杯“胭脂泪”试探濮宗的心意,甚至希望能让他暂时放松警惕,吐露些许真言。没想到对方警惕性如此之高,根本不为所动。她面上笑容不变,也将自己杯中之酒饮尽,借以掩饰瞬间的失态:“二公子海量,是红泠冒昧了。”
阁内的气氛,因这杯未饮的“胭脂泪”而变得有些微妙凝滞。就在这时,楼外隐约传来江水拍岸的潮声,一阵紧似一阵,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安。
濮宗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铺着软垫的椅背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如同窗外吹来的夜风:“红泠啊……”他罕见地直呼其名,少了平日那份客套的疏离,却更添几分无形的压力,“世人都道你八面玲珑,聪慧绝顶。聪慧之人,最是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何时该挺身而出,何时……该屈膝俯首。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忤逆我与……大先生的意思。”
红泠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自己前几日深夜冒险前往州衙向崔?示警之事,终究没能瞒过他的眼线!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让她四肢冰凉。但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红泠,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抹无懈可击的、带着几分慵懒与媚意的笑容,轻轻放下酒壶,抬起眼眸,迎上濮宗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锐利如刀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无辜的娇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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