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汴京,大宋都城。时值春末夏初,本该是繁花似锦、暖风和煦的时节,然而宰相夏竦的府邸深处,却弥漫着一股与季节格格不入的阴冷肃杀之气。
书房内,紫檀木大案上,麒麟吐瑞的铜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是上等的龙涎香,气味醇厚,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凝重的压抑感。夏竦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叶片已有些卷曲的芭蕉,面色阴沉如水。他年近六旬,鬓角已染霜华,但身姿依旧挺拔,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依旧,只是此刻,那眼中翻涌的不是平日的精明算计,而是毫不掩饰的阴鸷与杀机。
案几之上,平摊着一封已被拆开的密信。信纸是上等的薛涛笺,纸质细腻,上面的字迹却是铁画银钩,带着一股女子少有的刚劲与冷冽,正是没藏呼月奉濮宗之命亲笔所书。信的内容极为简短,没有任何寒暄客套,直指核心:
「崔?目无上官,于邕州结党营私,以廉政为名夺豪族财利,实行新政扰乱地方。南境不靖,豪强不安,若不早除,恐成尾大不掉之患。」
寥寥数语,却如同淬毒的匕首,刀刀见血!将崔?在邕州的作为,定性为“结党营私”、“夺豪族利”、“扰地方安”,并暗示其有“尾大不掉”的野心!这已不仅仅是政见不合,而是近乎谋逆的指控!
夏竦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窗棂,信纸在他另一只手的指间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龙涎香气似乎也带着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极轻、却冰冷刺骨的冷笑:
“崔皓月……果然又是这个崔皓月!怎么,他还想学他那老师范文正公,在边陲之地搞什么‘庆历新政’不成?真是不知死活!”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幕僚李缙,闻言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劝道:“相公息怒。崔?此人,虽年轻气盛,行事或有激进之处,然其在士林中素有清名,尤其在江南一带,颇得人望。且观其在邕州所为,整饬吏治、编练新军、安抚僮蛮,虽触动了一些旧利,却也初见成效,南疆局势似有缓和。若此时贸然以雷霆手段处置,恐……恐惹朝野非议,授人以柄啊。”李缙深知夏竦对崔?这类“庆历余党”的厌恶,但也清楚崔?并非等闲之辈,背后亦有同情者,处置不当,反易引火烧身。
“非议?哼!”夏竦猛地转过身,鹰目如电,扫向李缙,吓得李缙连忙低下头去。“我所行之事,乃为国朝剪除隐患,稳固社稷!何惧些许迂腐书生之议论?他崔?有名节之誉?正因如此,才更需及早铲除!此等沽名钓誉、自命清高之辈,最是危险!他们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实则收买人心,结党营私,长此以往,必成朝廷心腹大患!昔日范仲淹、富弼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他越说越激动,走到案前,拿起那封密信,手指用力,几乎要将信纸捏碎:“你看看!邕州豪族不安,南境不靖!这就是他崔?搞出来的‘清政’!若人人都学他,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肆意妄为,这天下岂不要大乱?!此风绝不可长!此人……绝不能留!”
夏竦对崔?的杀心,并非全然源于这封密信。更深层的原因,是崔?作为“庆历新政”精神的继承者,其存在本身,就是对夏竦所代表的保守既得利益集团的巨大威胁。崔?在邕州的成功,哪怕只是局部的成功,都会鼓舞朝野内外那些对现状不满的势力,这是夏竦绝对不能容忍的。他必须将这股“异端”思想扼杀在萌芽状态,以儆效尤!
决心已定,夏竦不再犹豫。他提起那支御赐的朱笔,蘸饱了殷红如血的朱砂,在那密信的末尾空白处,奋笔疾书,添上了两行杀气腾腾的批示:
「命广南西路经略司,以“南蛮不靖”为名,整军南巡。凡邕州政务,俱由经略司暂摄。若有异议,斩。」
笔锋凌厉,字字如刀,朱砂鲜艳刺目,仿佛是用鲜血写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残酷决断。“南蛮不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整军南巡”,实则为武力接管;“暂摄政务”,意味着剥夺崔?的一切权力;最后“若有异议,斩”五个字,更是毫不掩饰的格杀令!这已不是普通的行政指令,而是一道催命符!
朱笔重重搁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夏竦看着那两行朱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快意。他仿佛已经看到,崔?在经略司大军的铁蹄下,身败名裂、束手就擒的场景。
“即刻以六百里加急,密送广南西路经略使卢彦章!不得有误!”夏竦冷声下令。
“是!相公!”李缙不敢再多言,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封承载着血雨腥风的密信,躬身退下,快步消失在书房外的阴影之中。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夏竦一人。他重新走到窗前,窗外天色渐暗,乌云低垂,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低声自语:“崔皓月……这次,我看你还能如何‘皓月’当空!南疆瘴疠之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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