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南江之水在黑暗中无声奔流,倒映着邕州城零星的灯火。临江仙酒楼二楼,那间可俯瞰江景的雅阁内,烛火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不安地摇曳,将人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暗夜中起舞的鬼魅。
濮宗负手立于半启的轩窗前,一袭青衫随风轻扬,更衬得他身姿修长,气度闲雅。他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白玉折扇轻缓摇动,带来细微的风声。面容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显得温润如玉,唇角甚至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然而,若有人敢直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便会发现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反而氤氲着一片望不到底的寒潭,令人望而生畏。
红泠靠在不远处的朱漆栏杆旁,手中执着一把银酒壶,正往白玉杯中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泛着细碎的涟漪,映出她略显苍白的容颜。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他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背后谋划的事情便越是惊心动魄,越是冷酷无情。
“二公子,”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冷意,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你布下如此局面,将崔?陷于囹圄,更纵容甚至推动侬智高起兵……难道就不怕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邕州这万千百姓何辜?你要毁掉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些许安宁,就仅仅是为了……逼迫崔大人向你低头?”
濮宗缓缓转过身,窗外的夜色与他青色的身影几乎融为一体。他唇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显得更加莫测高深。“天理?”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红泠啊红泠,你在这风月场中阅人无数,怎的还如此天真?天理何在?天理,从来只在那掌控了绝对权力和力量的人手中!他说黑便是黑,他说白便是白。崔?若肯识时务,认清现实,归顺于我,那么,邕州百姓自然可以继续安居乐业,甚至过得更好。”他话语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红泠,折扇“啪”地一声合拢,那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但若他执意要与我为敌,坚持他那套迂腐的忠君爱国……”濮宗的语气骤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冰,“那么,这满城的生灵涂炭,便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我来怜悯。”
红泠怔怔地望着他,手中的酒杯险些滑落。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四肢冰凉。她眼中闪过一抹深切的、几乎无法掩饰的痛意与绝望。“你……你真是个魔鬼。”她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充满了无力与指控。
“魔鬼?”濮宗反而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温润悦耳,却让人毛骨悚然,“红泠,你错了。我并非魔鬼,我只是一个比大多数人更早、更清楚地看透了这世道本质的凡人罢了。”他缓步走到红泠身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如同情人间呢喃低语,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现实:
“你不会真的以为,像崔?这样一腔热血、满腹理想的所谓‘清官’,都能安稳稳地活到功德圆满、寿终正寝吧?他太天真了。而这世间,天真,往往是最昂贵的品质,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他顿了顿,目光仿佛能穿透红泠的伪装,直视她内心的挣扎,“你可知,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并非那些赤裸裸的小人,而是崔?这样的君子。因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心中自有一套不容逾越的准则和底线。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有了可以被利用、被拿捏的‘软肋’。这,便叫做——‘君子可欺之以方’。”
窗外江风更烈,猛地灌入室内,吹得案几上的烛火剧烈摇晃,灯焰骤然缩小,几乎熄灭,只在灯芯上留下一点猩红,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人影的轮廓。
阴影中,一直静立如同雕塑的没藏呼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弯刀冰凉的刀柄。她的眼神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冷冽而平静,对濮宗与红泠之间关于道德与权谋的争辩似乎毫无兴趣。然而,当“崔?”这个名字被反复提及,尤其是听到濮宗意图“收服”而非“除掉”时,一股凌厉如实质的杀意在她眼底极快地一闪而逝。
‘濮宗想驯服这只鹰?哼,痴心妄想。崔?此人,心志坚定,绝非甘居人下之辈。留着他,终是心腹大患。不如……找个机会,潜入那州府大牢,亲手结果了他的性命。既绝了后患,也一雪前耻。’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她心中悄然滋长。对她而言,崔?是必须由她亲手斩杀的猎物,是洗刷她败绩的唯一方式,绝不容许他人插手,更不容许他被“收服”。
濮宗似乎并未察觉没藏呼月的杀心,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重新踱回窗边,用合拢的折扇骨节,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的屋宇城墙,看到了那座阴森潮湿的州府大牢,看到了那个身陷囹圄却依旧脊梁挺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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