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大堂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
崔?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堂中央。
他已换下了那身沾染血污的囚服,穿上了半旧的、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绯色官袍。袍服穿在他因牢狱之灾而更显清瘦挺拔的身架上,显得有些空荡,却更衬得他脊梁笔直,如同风雨中屹立不倒的青松。脸上还带着明显的苍白与疲惫,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青黑痕迹,然而,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温润如玉、此刻却仿佛被血与火淬炼过的眸子,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最璀璨的寒星,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子岳、蒙力、阿岩、韦靑蚨、叶英台……所有核心的、可信赖的僚属与将领,都已闻讯赶到,肃立堂下。他们的目光,复杂而沉重,无一例外地聚焦在崔?一人身上,有担忧,有期盼,更有一种在绝境中寻到主心骨的决然。
崔?的目光,却并未立刻看向他们。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大堂角落,那三具以粗糙白布覆盖、静静躺在地上的尸身之上——那是用生命为他铺就生路的牢头李班头,以及两名年轻的狱卒。
他缓缓走下台阶,脚步沉稳,却带着千钧重负。来到尸身前,他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为李班头整理了一下额前散乱的、沾染了血污的头发。动作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悲戚与无声的告慰。
然后,他站起身,面向众人。声音并不高亢,却异常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石子,投入死水般凝滞的空气,激起层层涟漪:
“厚葬。”
只有两个字,却重若泰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因闻讯赶来、正压抑着哭泣的李班头家眷,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补充道:
“以军功论!抚恤其家,州库出三倍恤银!若有子嗣,由州学供养,直至成年!此令,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堂下顿时传来更加压抑却无法抑制的啜泣声,那是忠魂家属的悲恸,也是对崔?这份承诺的感激。
“崔?——!”
一个尖利而气急败坏的声音,如同夜枭嘶鸣,骤然打破了这沉痛而肃穆的氛围!被软禁在偏院的萧山,不知如何挣脱了看守,猛地推开试图阻拦的衙役,踉跄着冲到堂前,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向崔?,声音因极度的愤怒与恐惧而变形:
“你……你乃待罪之身!朝廷钦犯!岂敢擅专州务?!还不束手就擒,听候朝廷发落!此间一切事务,自有本官……本官与经略司处置!你……你这是抗旨!是谋逆!”
崔?猛地转身!
他甚至没有提高声调,脸上也未见丝毫怒容,但那双骤然射出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刺穿了萧山所有的虚张声势,让他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由青转白,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待罪之身?”崔?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那笑意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他向前踏出一步,步伐沉稳,却带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目光如炬,缓缓扫过色厉内荏的萧山,扫过堂外闻讯聚集、脸上写满惶惑与期盼的百姓身影,最后,那目光如同千钧重担,沉沉地压在堂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萧特使,”他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清醒与力量,“请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邕州城头尚未散尽的烽烟!看看城外流离失所的百姓!听听这满城妇孺的哭声与叹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久困的潜龙发出震天的长吟,锋芒毕露,气势磅礴:
“现在!此刻!这邕州城内外,万千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生死存亡,皆系于我崔?一人之肩!系于在座诸位同仁之手!”
他再踏前一步,逼近面无人色的萧山,气势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凛然不可侵犯:
“有什么过错!有什么罪责!都等我先破了眼前这十面埋伏、岌岌可危的死局再说!”
“若朝廷日后要问罪!若史笔千秋要诛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最纯净的寒冰,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一字一顿,声如惊雷,在整个州衙上空炸响:
“所有干系!所有后果!我崔?,一—人—当—之!”
“来人!”他不再多看瘫软如泥的萧山一眼,断然下令,声音不容置疑,“请萧大人回房‘静养’!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若再擅出,以扰乱军心论处!”
“是!”几名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愤懑的邕江军精锐士兵轰然应诺,立刻上前,如同拎小鸡一般,将彻底失魂落魄、连话都说不出的萧山架了起来,拖出了大堂!
大堂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却弥漫着一股同仇敌忾、背水一战的悲壮气息。
崔?缓缓走回主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滑的紫檀木案几。那节奏沉稳,咚咚作响,不像随意之举,反而像战鼓擂动,又像一道道不容置疑的命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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