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究还是亮了。
不是那种霞光万道、充满希望的黎明,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的亮。天是灰的,被焚毁的残垣断壁是灰的,甚至连人们的心,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
崔?依旧披着那件旧氅,立在城南最为残破的一段墙头上。风毫不留情地掀起他的衣角,发出噗噗的声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下方的街道,已不成样子。倒塌的房屋,散落的瓦砾,焦黑的梁木。尸体与断裂的兵器、破碎的旗帜混杂在一起,凝固的鲜血将泥土染成了诡异的酱紫色。幸存的百姓,如同失去魂魄的蚂蚁,在废墟间麻木地翻找着,试图找到一点可用的东西,或者……亲人的遗骸。
压抑的哭声,妇人呼唤走散孩儿的喊声,受伤者无意识的呻吟,交织成一片,比夜里的厮杀更让人心头发堵。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呆呆地站在一堆碎砖烂瓦上,手里攥着一只沾满泥污的、小小的绣花鞋,茫然四顾,嘴里喃喃着:“阿娘……阿娘的鞋……”
背后传来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声。
“崔大人。”
是王子岳。
他脸上的血污只是随意擦拭过,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已然磨损起毛的地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北城通往桂州的补给线,确认被彻底切断了。西城粮仓清点完毕,存粮……不足三日。南城……”他顿了顿,“经昨夜苦战,墙体破损严重,但叛军暂退,算是……稳住了。”
崔?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看着下方那片狼藉。
“百姓安置如何?”
“民户死伤流散者众多,沈姑娘……”王子岳提到这个名字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崔?,“沈姑娘正带人在几处临时聚集地安抚,分发所剩无几的米粥。”
听到“沈姑娘”三字,崔?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头。
风声掠过两人之间,卷起地上焦糊的尘土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味道。
颜清秋行走在残破的街巷里。
那身标志性的白衣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粗麻布的、毫不起眼的深色外衫。她的右臂动作有些僵硬,昨夜被巨阙剑风扫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
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是她带着伤、连夜在城内搜寻和简单炮制的一些草药。
她挨家挨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挨着那些尚能栖身的残垣断壁,默默地送着药。
她的手,在将一小包止血草递给一个失去儿子的老妪时,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仅仅是因为臂伤。
每走过一处,她都能听到哭声。
女人的嚎啕,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老人倚着断墙发出的、近乎无声的低低叹息。
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看不见的、极其锋利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上,慢慢地切割着。不剧烈,却持续不断地带来细密而真切的痛楚。
她是在西夏的权谋与血腥中长大的,野利家族的训练让她见识过死亡,甚至亲手制造过死亡。
但没有哪一夜,像昨夜那样,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杀人。
而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城中每一个还在呼吸的人,每一个正在哭泣的人,他们之所以还坚守在这片废墟上,忍受着这一切,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一个人。
那个此刻正站在残破城头,青衫落拓,却仿佛能撑起这片灰色天空的男人。
崔?。
她停下脚步,在一个拐角处,抬起头,望向城南的方向。
远远地,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挺拔的身影,立在墙头,像一根钉死在那里的、孤独的旗杆。
她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在她沾染了尘灰的脸上绽开,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而眼底,却有点点晶莹的泪光,倔强地没有落下。
临时搭建的救护所,挤在几间还算完好的民房里,此刻更是人满为患。
血腥味、金疮药刺鼻的气味、伤口腐烂的恶臭、以及人们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和绝望的气息,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浪潮。
碧荷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合眼了。她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每一次眨眼都异常艰难。她蹲在一个断了腿的士兵身边,正试图用清水浸湿的布条,清理他伤口周围凝固的血痂和污泥。
她的指尖,因为长时间浸泡在血水和药水里,又反复用力,已经多处破裂,渗着血丝,混着污垢,每动一下都带着刺疼。
一阵熟悉的、带着疲惫的脚步声靠近。
王子岳走了进来。他身上的甲胄只是简单擦拭,依旧残留着大片暗沉的颜色。眼神里布满了血丝,深深的倦意几乎要从眉宇间满溢出来。
“你还没歇?”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碧荷闻声抬起头,看到是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地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声音轻得像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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