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那个一直上蹿下跳、试图搅浑水的李天瑞,崔?则毫不手软。他以“暗通权相、贻误军机、险致邕州陷落”的罪名,将其革职查办,并派重兵押解赴京,交由朝廷处置。此举既清除了内部隐患,沉重打击了夏竦伸向南疆的黑手,也借此整肃了军纪,禁军指挥使一职由崔?暂代,邕州军权,至此彻底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州衙后园,那间静室内的气氛,却与外面的紧张忙碌截然不同。这里终日弥漫着浓重而奇异的药香,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在那都婆婆日复一日、近乎苛刻的草药熏蒸、金针渡穴和秘制药膏的调理下,颜清秋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甚至有了些许起色。她不再终日昏睡,偶尔能清醒一两个时辰,靠着软枕半坐起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身体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胸口那道狰狞的剑疤被厚厚的药膏覆盖着,提醒着所有人那场生死劫难。她的眼神,初醒时的空洞迷茫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但那清澈中,却沉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她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那株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老桂树,不言不语,仿佛灵魂已随那场大火去了远方。
沈文漪和碧荷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喂药、擦身、更换纱布、说些闲话……沈文漪的温柔体贴,碧荷的灵巧细心,让这间充满药味的屋子,多少有了一丝人间的暖意。两个女子之间,因共同照顾一个人而产生的那种微妙而坚韧的联结,无声地流淌着。夜深人静时,沈文漪常坐在床边,就着昏黄的灯火做针线,偶尔抬头看看颜清秋安静的睡颜,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这一日,天色湛蓝,阳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邕州城外的驿道旁,长亭依旧,柳色新绿。
叶英台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轻甲,已然收拾停当。她身后,是数十名准备随她一同回京复命的皇城司精锐。卢彦章的大军早已开拔,她此行,是为这南疆之事,做最后的收尾。
崔?亲自前来相送。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绯色官袍,洗去了战火硝烟,更衬得身形清瘦挺拔。阳光落在他肩头,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但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眼神深邃,望之如同深潭。
“英台,”他拱手一礼,声音平静,“此番南疆之事,多亏有你鼎力相助。此情此义,崔某铭记于心。”
叶英台飒然还礼,嘴角噙着一抹爽朗的笑意,一如初见时那般明丽照人:“皓月兄言重了。你我相交,何必言谢?倒是你,经此一役,整顿南疆,安抚僮夷,开通商路,桩桩件件都是实打实的功绩。此番回京,我定向官家如实禀报。相信不久之后,朝廷必有封赏,调你回京,委以重任,亦是迟早之事。”
崔?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浅,未达眼底。他抬眼,望向北方汴京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倦怠:“京中风云变幻,未必有这南疆天地广阔。高处风大,未必是我想去之处。”
叶英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深深地看着崔?,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坚毅而平静的侧脸轮廓。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柳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良久,叶英台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她翻身上马,坐稳后,再次回头望向崔?,抱拳道:“既如此皓月兄,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保重。”崔?拱手还礼。
叶英台一勒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带着一队人马,卷起烟尘,向着北方官道疾驰而去。她最后一次回望,只见崔?依旧站在原地,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晕之中,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份沉静如山、深不可测的气质,愈发清晰地烙印在心间。仿佛一块历经风雨冲刷、却愈发棱角分明、无法看透的顽石。
是夜,月朗星稀。州衙书房内,烛火通明。
崔?与王子岳对坐。案几上摊开着最新的邕州周边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新设的屯田点、互市位置以及兵力部署。
“侬智高母子,连同李玄通,至今下落不明。”王子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我们派出的多路探马,搜寻了方圆百里,皆无线索。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崔?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鹰,缓缓道:“不必再耗费人力大规模搜寻了。他们若一心隐匿,在这茫茫群山之中,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清醒与警惕:“但,绝不能放松警惕。传令各屯田点及边境哨卡,加强戒备,严密盘查过往生面孔。尤其是与荆湖南路、广南东路接壤的山区要道,需增派暗哨。侬智高他是一颗钉子。一颗深深扎进南疆血肉里的钉子。如今虽被我们拔了出来,扔进了深山,但钉眼还在,甚至钉头可能还未彻底锈蚀。若不能将其彻底碾碎,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有人,借着这个钉眼,再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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