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你就像……就像一场雨。来的时候,悄无声息,洗净了这邕州的污浊与血腥;如今要走了,也这般干脆利落,连一丝痕迹都舍不得留下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怨与自嘲。
她停顿了片刻,忽又嫣然一笑,那笑容在灯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脆弱得令人心酸:“不过没关系,若你日后还记得这邕江上的风声,记得这临江仙的酒香,那我红泠这辈子,也算没白活这一场。”
崔?默默提起酒壶,又将两人的酒杯斟满。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举杯,向红泠示意,然后仰头饮尽。一切情意,尽在不言中。
就在他放下酒杯,准备起身告辞的刹那——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疾风,猛地灌入雅间,桌上那盏精致的莲花灯,灯火剧烈地摇曳了几下,“噗”地一声,熄灭了。
雅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江面的反光,映照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黑暗中,红泠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轻得像羽毛:“你……走吧。”
崔?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只是对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微微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回头。
听着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红泠依然维持着倚栏的姿势,没有动。直到确认他真的走了,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江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已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泪痕宛然。她望着窗外沉沉的江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如同梦呓:
“临江仙……临江仙……或许过了今夜,这邕州……就再也没有仙了……”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山道旁雾气弥漫,带着刺骨的寒意。
韦靑蚨一身利落的僮人短打,外罩皮甲,早已等候在路旁。她身后,是百余名精选出来的、眼神锐利、身形矫健的僮兵子弟,如同山中的猎豹,沉默地肃立着。
看到崔?一行人马到来,韦靑蚨迎上前几步。她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如同山鹰般锐利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
“邕州诸事已了,南境防线也已重新部署妥当。”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我会守好这边的山,你放心。”
崔?勒住马,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有韦首领在,南境无忧。若他日北地再起波澜,说不定我这待制,还得奏请陛下,请你再次出山相助。”
韦靑蚨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疏离与决绝:“不必了。山在,我韦靑蚨便在。官场上的风云变幻,人心算计,我不懂,也不想懂。”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良久,韦靑蚨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她略带野性的脸上,绽出一种别样的光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说真的,我倒有些羡慕叶英台。至少她可以跟你并肩作战,陪你走南闯北。”
崔?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诚:“你何必羡慕旁人?你韦靑蚨,弓马娴熟,统领一方,性情豪迈,智勇双全,本就不输世间任何男儿女子。”
韦靑蚨闻言,眼底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她低下头,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哽咽:“如果……如果我生来不是在这岭南山坳里,如果……我不是个僮人女子,也许……也许……”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也无需再说。那其中蕴含的无奈、不甘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弥漫开来。
崔?轻轻打断了她,语气温和却坚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若有太多‘如果’,也就没有今日的你我了。做好眼前的韦靑蚨,守住这片生你养你的山水,便是最好。”
山风吹动她额前散落的发丝,也吹红了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爽朗,笑着从腰间解下一柄造型古朴、鞘上镶嵌着彩色宝石的锋利短刀,塞到崔?手中:“拿着!京城路远,人心叵测,留着防身!”
刀柄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崔?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
“好!我收下。”他点头,“若他日有缘,我定写信与你。想必无论信送到哪里,你总有办法收到。”
韦靑蚨闻言,脸上笑容更盛,如同山花绽放:“好!那我就在这山里,等着你的信!”
说完,她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她最后深深看了崔?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随即猛地一夹马腹,带着百余名僮兵,头也不回地冲入了晨雾弥漫的山道之中,马蹄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莽莽山林深处。
她不敢回头。怕再看一眼,那颗如同山石般坚硬的心,就会彻底碎裂。
那都婆婆隐居的小院,掩映在一片幽静的竹林深处。风过竹梢,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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