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庆殿那庄严肃穆、却暗流汹涌的氛围中脱身,踏入秋日汴京喧闹的市井,崔?竟有片刻的恍惚。金碧辉煌的宫殿,山呼万岁的朝拜,夏竦那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诘难,叶英台与包拯掷地有声的回护,还有官家那深不见底、最终一锤定音的目光,这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薄纱,虽真切,却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御赐的宅邸、升迁的恩荣,是荣耀,更是沉甸甸的枷锁与明晃晃的靶子。他知道,从此刻起,他正式踏入了帝国权力漩涡的最中心,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内侍省派来的小黄门恭敬地询问是否引路前往通济坊御赐的新宅,崔?却摆了摆手,只问明了大致方位,便道:“有劳中官,本官想先回旧居看看。”
小黄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躬身道:“崔府尹请便,奴婢先行回宫复命。” 心中却暗道,这位新贵的开封府尹,倒是个念旧的。
辞别内侍,崔?并未乘坐官轿,也未让那六名邕江军锐士跟随,只命他们先随老仆周安去通济坊宅邸附近寻个落脚处等候。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需要一点烟火气,来冲淡那满身的朝堂寒冽。
他信步而行,沿着熟悉的御街,转向那条记忆中的小巷——御龙坊。巷子依旧狭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是低矮的民房,偶尔有孩童嬉闹着跑过,带着最质朴的生机。这与方才金銮殿的恢宏,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越靠近那座小院,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许,心中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般的悸动。那里,有他离京前最后的牵挂,有他在这座冰冷帝都中,仅存的一点家的味道。
然而,刚拐过巷口,他便愣住了。
小院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前,竟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而且,都是熟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身利落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的叶英台。她似乎也是刚到不久,正抱臂倚在门边,目光扫过巷口,恰好与崔?投来的视线撞个正着。两人刚刚才在朝堂上遥遥相望,此刻竟又在这陋巷重逢,都不由得微微一怔。
叶英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清越,却少了几分朝堂上的锋芒,多了些故人重逢的随意:“崔府尹,这升迁的速度,怕是连御街的快马都追不上了吧?刚出宫门,就急着回这寒舍?”
崔?走上前,拱手还礼,脸上也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叶指挥使说笑了。英台兄不也是公务缠身,还有暇来此陋巷?”
“听闻故人归,总要来看看。”叶英台语气平淡,目光却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安好,“何况,你这‘寒舍’,今日怕是热闹得很。”
这时,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如同球一般从人堆里“滚”了出来,带着一阵风,不由分说地给了崔?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力道之大,让崔?踉跄了一下。
“皓月!我的好兄弟!你可算回来了!想死哥哥我了!” 声音洪亮,带着商人特有的热情和一丝油滑,正是陶承良!他比几年前更显富态,面团团的脸上泛着红光,一身绸缎长衫价值不菲,但眼神里的那份真挚却未曾改变。
崔?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无奈地笑道:“陶兄,你这欢迎的架势,倒是比汴京城的守军还猛些。”
“哈哈!那是自然!”陶承良松开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好!好!没缺胳膊少腿,就是瘦了,也黑了!南疆那鬼地方,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如今好了!开封府尹!天章阁待制!啧啧,哥哥我脸上都有光!今晚望湖楼,我做东,不醉不归!谁不来谁是小狗!”
他嗓门极大,引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子安,你且让皓月喘口气。”
崔?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清雅的年轻公子含笑而立,正是他的至交好友王仲玉。王仲玉出身书香门第,家中多有在朝为官者,他本人却不好功名,偏爱诗酒书画,性情淡泊冷静。此刻,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中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仲玉兄。”崔?郑重拱手。
王仲玉还了一礼,微笑道:“一别经年,皓月风采更胜往昔。南疆风霜,未能折你锋芒,反添沉毅,可喜可贺。” 话语简洁,却一语中的,充满知己间的懂得。
这时,一个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干练气息的女声传来:“崔大哥,恭喜高升。”
崔?转身,只见一位身着淡紫色襦裙、外罩同色比甲的女子盈盈而立。她年纪不过双十,容貌清丽,眉宇间却有一股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英气与决断,正是陶承良的妹妹,如今执掌陶家商会半壁江山的陶婉言。当年崔?被没藏呼月追杀,重伤流落江宁,若非陶婉言出手相救,悉心照料,他早已命丧黄泉。此恩此情,重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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