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条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儒生。老儒生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没有哀求,只有刻骨的悲愤、绝望和一丝…怜悯?仿佛在怜悯这个即将亲手玷污自己灵魂的年轻人。
陈衍避开了那目光。他颤抖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他空洞绝望的眼睛。
噗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声!
匕首划开了老儒生枯瘦背部肩胛骨附近的皮肤!暗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苍白的皮肤流下!
老儒生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猛地绷紧,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
陈衍的手抖得厉害。他丢掉匕首,拿起那支秃笔,将笔尖狠狠按在涌血的伤口上!温热的、粘稠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迅速浸透了笔头!
他蘸饱了血,将笔尖悬停在粗糙的皮纸上方。血珠顺着笔尖滴落,在皮纸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写!”钱祭酒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陈衍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片混乱:怀中婴儿冰冷的触感、张婶枯槁的面容、苍玉矿坑崩塌的巨响、登仙阁里孩童恐惧的眼神、老儒生绝望的咒骂…最后,定格在孙恩那张蛊惑众生的脸上!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空洞,只剩下被血与火点燃的、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仇恨!他不是在写劝降信!他是在用这蘸满血泪的笔,书写着对孙恩、对卢循、对这不公世道的滔天诅咒!
笔锋落下,带着刻骨的恨意和颤抖的疯狂:
“晋军将士听真:孙恩妖道,欺天惑众,以人为畜,以血为醴!其罪罄竹难书!其恶神鬼共愤!尔等当砺戈秣马,诛此国贼!勿信其妖言,勿惧其凶顽!吾辈纵化血墨,魂灵亦当附尔刀锋,啖其肉,寝其皮,以慰万千冤魂于九泉!琅琊陈衍泣血绝笔!”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如同刀刻斧凿!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老儒生的鲜血和陈衍的悲愤!这根本不是劝降信,这是泣血的檄文!是绝望的控诉!是向整个邪教发出的死亡宣告!
钱祭酒起初还得意地看着,但越看脸色越青,最后勃然暴怒:“你…你写的什么狗屁东西!老子让你写劝降!不是让你写反书!”
陈衍写完最后一个字,猛地将血笔掷于地上!他抬起头,脸上沾着飞溅的血点,眼神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死死盯着钱祭酒,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这就是我的‘劝降’!劝尔等…速赴黄泉!”
“反了!给我宰了他!”钱祭酒气急败坏,拔刀就要扑上!
就在这时!
“哇——!”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微光,骤然在死寂的底舱响起!
陈衍浑身剧震!猛地低头!
怀中的婴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微弱的哭声,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陈衍濒死的灵魂深处!
钱祭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啼哭惊得一怔,动作慢了半拍。
这瞬间的迟滞,给了赵铁柱机会!他早已怒火填膺,此刻如同暴怒的雄狮,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杀狗贼——!!”挥舞着巨大的盐耙,带着同样忍无可忍的奴工,如同决堤的洪水,扑向了钱祭酒和他的爪牙!
血腥的混战瞬间在狭窄的底舱爆发!
陈衍紧紧抱着失而复得般啼哭的婴儿,跪倒在条案旁。老儒生已经气绝,双眼圆睁,凝固着最后的悲愤,背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染红了陈衍的衣襟。
他蘸着老儒生鲜血书写的血书,静静地躺在条案上,字字泣血,如同燃烧的火焰。
血砚已枯,悲毫染尘。怀中婴儿的啼哭与底舱的厮杀交织,陈衍的灵魂,在这血与泪的炼狱中,完成了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沉沦与蜕变。他不再是挣扎求生的弃子,而是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复仇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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