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日子,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正常”起来。是的,正常。一切都太正常了。典籍库的灯火彻夜不熄,学者们争论不休,声音洪亮,引经据典,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落在“被允许”的范畴内。胡清源一党变得“识时务”了,他们不再公开反对,转而以一种更狡猾的方式参与进来,他们的质疑变得“学术化”,他们的阻挠变得“程序化”,他们甚至开始赞扬老祖宗的“英明”与林曦(林寒)的“贡献”,只是那赞扬背后,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针。老祖宗愈发深居简出,她的意志通过一道道“完善”的法旨传达,法旨措辞严谨,逻辑缜密,无懈可击,充满了对“族群未来”的“深切关怀”和对“归墟威胁”的“清醒认知”。胡灵儿的剑法日益精进,她对林曦的依赖与日俱增,她的笑容甜美,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沐浴在“变革春风”中、对“引路人”充满感激的狐族贵女角色。
一切都在“修正”。一切都在朝着一个“更好”的方向“发展”。
但这“好”,让林曦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荒谬。
他坐在栖云轩的窗前,窗外是永不凋谢的奇花异草,是潺潺流淌的灵泉,是恰到好处的、带着花香的微风。几个狐族童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练习最基本的幻形术,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动作标准,神情专注,没有抱怨,没有嬉闹,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机器般的重复。他们的教习嬷嬷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每一次“偏差”,然后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调进行“指导修正”。
林曦看着这一切。他看得太久,看得太仔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的感知。这完美的和谐,这井然的秩序,这蓬勃的“生机”,是不是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幻觉?就像伯恩哈德笔下那个不断粉饰、最终将人逼疯的城堡?
他的魂力在恢复,甚至比之前更精纯。他对“奇点”之卵的感应越发清晰,那卵中的脉动,仿佛孕育着一个宇宙的雏形。星晷古道的坐标在典籍中被反复论证、推演、修正,越来越“精确”,精确到令人绝望。因为那“精确”指向的,是一片更加虚无、更加遥远的混沌。希望被量化了,被分析了,被解构了,然后变成了一堆冰冷的数据和符号,堆砌在案头,散发着故纸堆的霉味。
他开始在深夜独自走入青丘的角落。不是那些被精心修饰过的景点,而是那些被遗忘的、边缘的地带。他看见一些年老的狐族,躲在阴暗的洞窟里,用一种近乎失传的古调,吟唱着关于爱情、关于离别、关于背叛的歌谣,歌声嘶哑,充满痛苦,与外界那片“祥和”格格不入。他看见被“新政”打压、如今虽得“抚恤”却依旧落魄的狐族分支,他们的眼神空洞,对着祖狐殿方向默默行礼,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看见胡清源的心腹,在深夜秘密聚会,他们的低语不是阴谋,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种对现状的全盘接受,一种在“规则”内寻求最大利益的、彻底的工具理性计算。
没有反抗。没有激情。甚至没有真正的仇恨。只有修正。不断的修正。将一切不合时宜的情感、记忆、棱角,磨平,抛光,嵌入这个巨大的、名为“青丘新生”的机器中,确保它运转得更加平稳,更加无声。
他和胡灵儿的相处,也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正确”模式。她按时送来汤药,陪他研读典籍,与他切磋功法,听他讲述外界见闻。她总是适时地露出钦佩的眼神,发出恰到好处的惊叹,提出“有建设性”的问题。她的关怀体贴入微,她的举止无可挑剔。但林曦却越来越感到一种隔阂。他试图在她眼中寻找一丝真正的、未经“修正”的情绪——迷茫、愤怒、哪怕是一点点真实的脆弱。但他找到的,只有被精心调控过的“仰慕”与“依赖”。她像一个被输入了完美程序的偶人,一举一动都符合“被拯救者”对“恩人”应有的反应。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夜并肩作战时她眼中闪过的惊恐与决绝,是不是也是这庞大程序运行中的一个临时bug,早已被“修正”了。
他开始在内心进行一场无休止的、疯狂的独白。这独白没有听众,只有他自己,以及这无处不在的、令人发疯的“和谐”。
这地方是个骗局。一个巨大的、精致的、自欺欺人的骗局。他们用“变革”包装停滞,用“研究”掩盖无能,用“希望”麻痹绝望。老祖宗不是醒悟了,她只是换了一种更高效的控制方式。她从绝对的压制,转向了绝对的“合理化”。她把反抗的欲望,引导向了无休止的、毫无意义的学术争论和仪式化的“共商大计”中。她让所有人都忙着“做事”,从而忘记了思考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高明的暴政。比赤裸的刀剑更可怕的暴政。是思维的暴政。是语言的暴政。
胡清源他们赢了。他们根本没输。他们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赢。他们现在成了“顾全大局”的典范,“积极融入新生事物”的榜样。他们比谁都更懂得如何利用这套新规则。他们才是这套规则真正的受益者。因为他们没有心。没有心的人,在任何规则下都能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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