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清理出的粮仓里，粟米的清香压过了硝烟味，却盖不住空气中浮动的算计。陈琅指尖划过刚清点完的账册，墨迹未干的数字在牛油灯下泛着冷光 —— 符清漪带来的粮草足有三万石，火油两千桶，箭矢更是堆满了半座仓库，恰好补上代州最致命的缺口。
符清漪坐在一堆麻包上，褪去沾血的锦鞋，露出脚踝上缠着的布条，血迹正透过布层缓缓渗出。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烈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时，脖颈上沾着的泥污被汗水冲开，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与她此刻的狼狈格格不入。
“陈提举不用数了，” 她将酒葫芦扔回给侍女，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却透着商人特有的精准，“三万石粮，折晋阳田庄三座；两千桶火油，抵楼烦关附近商铺两间；还有这五万支箭 ——” 她顿了顿，指尖敲了敲账册上 “七品武散勋” 的字样，“够我符家三个子弟换个出身了。”
陈琅合上账册，抬眼时正撞上她的目光。那双狐狸眼里没有了昨夜的疲惫，只剩精明的寒光，像在雄州商号里清点盐引时的模样。“赵推官的密信，果然比圣旨还管用。” 他语气平淡，却在 “推官” 二字上微微加重 —— 赵普需要这场 “以粮换勋” 的赌局成功，以此向柴荣证明自己的谋略，而雄州符家，不过是顺着这根线往上爬的投机者。
符清漪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粮仓里荡开，惊起梁上几只偷食的老鼠。“陈提举何必装糊涂？”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纸，正是赵普密信的抄件，边角还沾着枢府特有的朱砂印泥，“赵推官要的是‘粮草助战、稳定北疆’的功劳，我符家要的是‘忠君爱国、捐粮助战’的名声 —— 哦不，” 她改口时眼尾上挑，带着毫不掩饰的直白，“是实实在在的田庄、商铺和勋位。”
她站起身，走到堆积如山的火油桶旁，手掌轻轻拍打着冰凉的桶壁，发出空洞的回响。“这些火油，既能烧契丹人的铁骑，也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粮仓外巡逻的武卫，“…… 烧了代州城的账本。
赵推官的密信写得清楚，城破则粮为薪柴，可谁来定义‘城破’？是契丹人杀进来，还是…… 我们自己觉得守不住了？”
陈琅的指尖在账册封面上微微收紧。这才是符清漪最狠的地方 —— 她不仅带来了救命的粮草，还攥着毁城的引线。
赵普需要这场 “谋略成功” 来铺路，雄州符家则需要 “战功” 来换利益，而这一切的开关，竟隐隐握在这个女人手里。
“所以，” 陈琅抬眼，目光如刀，“你我眼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是‘盟友’。” 符清漪纠正道，从麻包里摸出一块生粟米，在指间碾得粉碎，“陈提举守住代州，赵推官的谋略成了，我符家的粮草换来了军功；守不住，你我陪着代州一起烧干净，赵推官最多落个‘谋事不周’，掉头再寻新的棋局。”
她将碎米吹开，拍了拍手，“但我符家在雄州的根基，耗不起这把火；你陈提举在代州的血本，更耗不起。”
这话戳中了要害。陈琅的根基在代州，城破则一切皆空；而符家遍布河北的商号，虽以雄州为巢，丢了代州这局，还能在别处翻本，却也难免伤筋动骨。
粮仓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业掀帘而入，甲叶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契丹人在西城墙试探，看样子天亮要主攻！” 他目光扫过符清漪，眉头皱起，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充满警惕。
符清漪却像没看见他的敌意，反而从侍女背上的包袱里抽出一张地图，“啪” 地拍在粮堆上。地图上用红笔圈着西城墙的几处缺口，旁边标注着小字：“此处土松，可埋震地雷。”
“这是……” 杨业愣住了。
“耶律斜轸的攻城图，” 符清漪指尖点在地图中央的狼头标记上，“我弟弟符清彦死前，从契丹别驾帐里偷出来的。”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生意，“算我添的筹码 —— 助你守住西城墙，军功账上，得给雄州符家多记一笔。
毕竟……” 她眼尾扫过陈琅，“赵推官的密信里，可没写‘符家献图’这桩额外的功劳。”
陈琅看着地图上熟悉的笔迹 —— 与他截获的契丹密信字迹一致，显然是真的。
他忽然明白，符清漪的 “赌” 不止于赵普的密信，她还想借这场大战，彻底清除耶律斜轸这个劫掠符家雄州货栈的仇敌，顺便将势力从雄州延伸到代州。
“可以。” 陈琅拿起账册，在 “符氏献图破敌” 字样下重重画了个圈，“战后军功簿上，我会注明‘雄州符氏捐粮献图，助守代州’。” 他抬眼看向符清漪，“但你要保证，你的人听从调遣，不许耍花样。”
“放心。” 符清漪将地图卷好递给杨业，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弧度，“符家在雄州立足百年，靠的就是‘钱货两清’四个字。军功和性命，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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