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三河的水流缓慢得令人焦躁,仿佛一条淤塞的愁肠,久久不愿前行。
一九六七年的春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寒意,轻拂过苏北平原,裹挟着冻土深处尚未融尽的寒气,一阵阵扑面而来,刺得人脸颊生疼。
河东岸的柳树在微弱的春光中挣扎着吐出些许新芽,那些细嫩的绿丝,像是带着怯懦的羞涩,试图破土而出。
而河西岸,大片大片的芦苇依旧枯黄,瑟瑟作响,仿佛一片死寂的荒原。
那景象,就像姬忠云悬了五年的那颗心,一半在冰冷的水中浸泡,一半在微弱的炭火上炙烤,折磨得几乎要裂开。
渡口的青石板被浑浊的河水泡得鼓胀起来,边缘泛着深色的水痕,像是岁月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姬忠楜蹲在最下面一级的石阶上,缩着脖子,目光死死盯着河面。
烟锅子里那点暗红的火星,是他身上唯一的暖意。
他不时用手指轻轻敲击铜制的烟锅,发出几声微弱的叮咚,火星溅出几粒,却很快被河风吹灭,仿佛那一点点希望也随风散去。
昊文兰站在他身旁,一只手紧拽着他的棉袄袖子,那蓝布袖口早已磨出了毛边,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
另一只手搭在眉骨上,拼命向南三河上游望去,期待着那一艘船的出现。
“娘说船早就过闸了,咋还没个影子?”
她的声音带着焦急,压得很低,却满含着不安。
“这风刮得邪乎,冷得钻进骨头里,直戳心窝子。”
“别急嘛。”姬忠楜又吐出一圈灰白的烟圈,那圈儿刚成形,就被河风一扯,瞬间散去。
他的目光似乎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斜斜投向河西岸。
那边,桑庄小队队长刁德林家西边的两间孤零零的土坯房,此刻烟囱里正冒着浓浓的炊烟,比平日还要旺盛。
远远望去,门楣上系着的那条红绸子在风中狂舞,像一团不肯熄灭的鬼火,刺得人眼睛发疼。
“那边正忙着办喜事呢,火旺,烟大。”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冷静的平静。
“早来早回,迟到早归,反正都一样。”
昊文兰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就像被寒霜覆盖:
“你说话也跟丁大柱姐夫一个腔调?
忠云在北大荒那冰天雪地里受了五年苦,扒心扒肝地盼着回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回来还不让她松口气?”
她用力拽了拽姬忠楜的胳膊,似乎想把他从那份漠然中拉出来。
姬忠楜没有回答,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又冷又硬的疙瘩。
他忘不了上个月妹婿丁大柱托人从东北农垦局带来的那封信。
信纸上的字迹带着一种刻意的刚硬,每一笔都像冰锥子,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羌忠远?那就是河西滩涂里的一滩烂泥!别看他现在仗着在福缘公社有几个老同学,混个文艺宣传队的辅导员虚名,在这巴掌大的福缘集蹦跶得欢。
他那地主狗崽子的烙印,是刻在骨子里的!早年披着人皮,装得还像个人样,如今这场运动一来,他那点点虚名就像泡沫一样破碎。
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福缘集上下,没人能看得起他!
一个地主的后代,一个劳改犯的子孙,还妄想着脚踩两条船?
他仗着公社团委书记黄文是他的朋友扣着忠云的团组织关系不放,影响忠云在农垦进步。
忠云不但不恨他,还认为他羌忠远是心中有她,真是鬼迷心巧!
而他羌忠远在家做什么?你们比我更清楚,这那是要求进步的时代青年干的事!
就这样品行道德败坏的人忠云都认不清,真让我着急。
你们记住我的话,这小子在当前革命时代,胆敢口是心非,耍两面派,那是自寻死路!
他凭什么能在这风头浪尖上混得风生水起?
简直是怪事!记住老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子,迟早要栽大跟头,惹出大祸!
忠云这次回去后,千万别让忠云的心再被他牵扯进去,别再陷在那泥潭里!
安达那边有楚排长等着,正正派派,前途远大,那才是奔着河东好日子的正路!”
然而,这份热心又急切的忠告,却怎能压得住他脑海中翻腾的另一幕画面:?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羌忠远还是个半大孩子。
深秋的雨夜,羌忠远背着他那发高烧、浑身滚烫的小妹姬忠云,在泥泞的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镇上的卫生所。
忠远的鞋底已经磨穿,脚底被碎石割破,鲜血渗出,混着冰冷的泥浆,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他死死攥着怀里的退烧药包,双臂紧紧抱着昏迷中的忠云,仿佛那是他的生命线。
每次颠簸,药粉都可能洒落泥中,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一定要把妹妹带到医院,救她一命。
“来了!船来了!”
昊文兰猛地一拉姬忠楜的胳膊,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带着激动的喜悦。
南三河的弯道处,一只陈旧的木船摇摇晃晃地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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