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火光的掩护和虞大娘絮叨的遮掩,楚河生的目光悄悄落在姬忠云的脸上。
她今年二十七了,在这个早婚早育的乡村,早已被归入“老姑娘”的行列。
然而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除了眼角那几道细密的纹路,风霜并未在她脸上刻下太多痕迹。
姬忠云在东北跟着姐姐干了五年,是开荒团里出了名的“铁姑娘”,后来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才不得不回了江苏。
他也零星听说过,她回来后就在福缘公社的农机站开拖拉机。
天不亮就下地,收工总是顶着星星。
犁地的深度、耙地的平整度,连最不服气的男机手都挑不出毛病。
“忠云同志,”楚河生终于忍不住,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现在……还在开拖拉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什么。
姬忠云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凝视着跳动的火焰,火光在她沉静的眸子里映出两个小小的光点:
“嗯,公社农机站人手紧,我就一直顶着。”
她的声音很稳,像山涧里平稳流淌的溪水。
“摸惯了方向盘,离了那铁疙瘩,反倒浑身不自在。”
“那可真不容易,”
楚河生由衷地感叹,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敬意。
“女同志干这行,风里来雨里去,太辛苦了。”
“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是苦了。”
姬忠云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意外地现出两个小小的、浅浅的梨涡,瞬间柔和了她略显硬朗的轮廓。
“倒是楚同志,在银行里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那才是真正的享福。”
“哪有什么享福,”
楚河生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天天跟算盘珠子、账本子打交道,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看什么都带重影。
哪像你们,实实在在给国家种粮食,这才是真本事,真功劳!”
他说的恳切,目光里没有丝毫客套。
虞玉.兰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浑浊的老眼在跳动的火光中,在楚河生诚恳的脸庞和女儿沉静却难掩疲惫的侧影间来回逡巡。
越看,心里那点盘算就越是清晰、越是热切。
给忠云找个好归宿,是她心头压了太久的大石头。
可这闺女性子硬得像她开的那台“铁牛”,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非说要等姐姐忠兰从东北彻底调回来再说。
这一等,就把最好的年华等成了乡亲们嘴里的“老大难”。
眼前这个楚河生,她是越看越合心意。
方明亮的朋友,人品能差到哪儿去?
端的是公家的铁饭碗,模样也周正,说话办事都透着股实诚劲儿。
她悄悄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在旁人不易察觉的角度,用力拽了拽女儿洗得发白的衣角,递过去一个急切又饱含深意的眼神。
姬忠云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像被火堆的热浪扑了一下,迅速低下头,用一根枯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燃烧的纸钱边缘,火星噼啪地溅起几颗。
其实关于楚河生,她并非一无所知。
母亲断断续续跟她念叨过:当年方明亮在南三河出事,是这个叫楚河生的年轻人,连滚带爬、浑身湿透地冲回公社报的信,嗓子都喊哑了。
后来,他还把自己那份微薄的抚恤金,硬是分出一半塞给了虞家。
她心底深处一直有个模糊的念头:一个对牺牲的战友能如此重情重义、倾其所有的人,心肠总归是热的,是值得信赖的。
此刻,母亲那热切的眼神,楚河生话语里流露出的尊重与关切,像投入她沉寂心湖的石子,搅动起阵阵陌生的涟漪。
纸钱渐渐燃尽,最后一点火星在风中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只留下一小堆灰白松软的灰烬,被风一吹,便四散飘零。
虞玉兰热情地拉着楚河生的胳膊,执意要留他回小姬庄家里吃顿便饭。
楚河生本能的推辞已经到了嘴边,可目光掠过姬忠云那双在灰暗天色下依然显得清亮沉静的眼睛时,那推辞的话便像被河风吹散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点了点头,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从南三河堤到小姬庄不过二里多地,四个人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慢慢走着。
姬永海像只终于挣脱了束缚的小麻雀,围着楚河生蹦蹦跳跳,问题一个接一个:
“楚叔叔,银行里是不是堆满了钱?像山那么高?”
“都梁县城有多大?比我们公社大多少?有供销社吗?有卖小人书的吗?”
少年人的好奇驱散了方才祭奠的沉重。
楚河生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温和,偶尔转过头,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撞上姬忠云看过来的视线。
目光相接的刹那,两人又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各自脸上浮起一阵不自在的热意,在料峭的春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虞玉兰家三间低矮的土坯房,泥墙被经年的炊烟熏染成深褐色,却收拾得异常整洁,透着一种贫寒中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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