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陈月柔“哎呀”轻呼一声,身子微微一晃,似要摔倒。云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及她的衣袖,陈月柔却已自己稳住了身形,反倒像是被云裳碰了一下才踉跄的。她回过头,拍了拍胸口,嗔怪地看了云裳一眼:“表姐,你走路怎么也不当心些,险些撞到我。”
云裳的手僵在半空,心中一片冰凉。她看得分明,陈月柔方才分明是故意的。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见陈月柔已转身,指着不远处一株并蒂芍药,惊喜道:“快看那株!竟是双生的,真是吉祥!”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跟在后面的春纤和秋纹交换了一个眼神,低下头,默不作声。
云裳默默地收回手,将那一点委屈和愤怒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在这里,解释是无用的,只会越描越黑。陈月柔是主子,她的话便是事实。
又在园中盘桓了片刻,陈月柔便说累了,要回去歇息。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经过一处水榭时,恰好遇见了二少爷陈瑾带着两个小厮从对面走来。
陈瑾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穿着一身雨过天晴色的杭绸直裰,手里摇着一把泥金折扇,颇有些风流自赏的意味。见到她们,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三妹妹,云裳表妹,好雅兴,雨中赏花?”他笑着拱手,目光却在云裳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陈月柔见了兄长,立刻露出甜笑:“二哥哥这是从哪里来?我们刚看了芍药,正要回去呢。”
“刚从外面回来,访了个朋友。”陈瑾说着,又看向云裳,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好奇,“表妹入府这些时日,可还习惯?若有短缺,或是哪个下人不开眼冲撞了,只管来告诉我。”
他的关切显得有些突兀,云裳后退半步,敛衽行礼,疏离而客气:“谢二表哥关怀,一切都好,不敢劳烦。”
陈月柔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笑道:“二哥哥如今也会关心人了?怎么不见你问我缺不缺什么?”
陈瑾用扇子虚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惯会挑理!你屋里什么好东西没有?祖母、母亲,还有二婶,恨不得把库房都搬给你,还用得着我操心?”
说笑间,陈瑾的目光又似无意地扫过云裳纤细的腰身和低垂的脖颈。那目光带着一种品玩和占有欲,让云裳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她只想快点离开,便轻声道:“三妹妹既然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陈月柔也似乎不愿兄长与云裳多接触,顺势道:“是啊,二哥哥,我们先回去了。”
与陈瑾别过,回到倚云馆,云裳只觉得身心俱疲。短短一段路,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陈月柔绵里藏针的话语,陈瑾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有下人们那看似恭敬实则探究的眼神,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雨丝,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她就像那风雨中的浮萍,无根无基,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这侯府深处的暗涌将她推向未知的方向。
“金莲步弱……”她低声喃喃。陈月柔那被誉为美谈的“金莲步”,步步生莲,是尊贵与宠爱的象征。而她的“步弱”,却是步履维艰,是身份卑微、无所依仗的无奈。这深宅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想起早间在颐福堂,太夫人看似慈和,实则掌控一切的眼神;想起陈月柔笑语嫣然下的机心和排挤;想起陈瑾那令人作呕的注视;甚至想起那位看似温和却置身事外的三姑姑,那位眉宇含愁、沉默寡言的侯夫人柳氏……这府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戴着面具,都在各自的棋盘上落子。
而她,沈云裳,不过是这盘棋上一颗微末的、身不由己的棋子。她的喜怒,她的命运,似乎都不由自己掌控。那纸契约,锁住了她的身,而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更在一点点蚕食她的心。
忧心忡忡,却又无力回天。
这种深深的无奈,如同这暮春的阴雨,潮湿,冰冷,渗透骨髓,看不见尽头。她拿起针线篮里那方即将完工的抹额,玄色的缎面,金色的祥云,针脚细密均匀,是她如今唯一能掌控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她一针一针地绣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惶恐、委屈和不甘,都密密地缝进这冰冷的锦缎里去。
春纤悄无声息地进来,添了热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下。秋纹则在门外廊下,做着简单的洒扫。这两个丫鬟,是太夫人给的,她们的主子终究是太夫人,对她这个表小姐,不过是尽一份本分的伺候,并无多少真心。
孤寂,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甚至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是陈月柔新的刁难?是陈瑾更露骨的骚扰?还是来自其他房头,她尚未触及的暗箭?
雨声淅沥,敲打着屋檐,也敲打在她孤寂无助的心上。金莲步重,压得她这株无根的浮萍,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忍耐,只有在这无尽的无奈中,小心翼翼地,走稳当下的每一步。
夜色,就在这无边雨丝和沉重心事中,悄然降临。倚云馆的灯火,在偌大侯府的黑暗中,微弱如豆,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沉重的夜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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