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只看局部,而是尝试放眼整个棋盘。这一看,更是心惊。黑棋的布局,看似散乱,实则环环相扣,每一子都落在了关键处,如同布下了一座天罗地网。而她,就像网中盲目冲撞的飞蛾。
“先生布局……深远莫测。”沈云裳由衷叹道,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女子淡淡道:“非是布局深远,而是你心中只有‘敌我’,不见‘全局’。你将这棋盘只看作黑白之争,自然步步受制。”她拈起一枚黑子,并未落下,只是捏在指间把玩,“譬如这一子,在你看来,它是为了杀你大龙?还是为了围空?或许,它只是‘试应手’,看你如何应对,再决定下一步走向。你若反应过激,便正中下怀;你若置之不理,它或可转化为实利,或可成为伏兵。”
试应手?沈云裳心中剧震。贾世清一次次的设计,那些看似致命的攻击,是否也并非每一次都意在立刻置她于死地?或许有些只是“试应手”,试探她的底线,她的能力,她背后是否还有别人?而她的反应,每一次激烈的、不惜鱼死网破的反击,是否也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和性格,让对方更能有的放矢?
她想起贾世清下药那晚,他并非没有机会用更强硬的手段,但他选择了相对“迂回”的方式,这是否也是一种试探?试探她的警觉,她的反抗意志?而自己以金簪重伤他,固然暂时脱身,是否也彻底激怒了他,将矛盾推向了更不可调和、更你死我活的境地?
“弈棋如弈人,观其棋风,可知其心性。”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沈云裳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女先生棋风刚烈,宁折不弯,遇强则强,这是你的长处,却也易成你的死穴。对手只需稍加撩拨,你便倾力以赴,将自己的力量、意图暴露无遗。刚则易折,强攻之下,必有疏漏。”
沈云裳默然。慧明住持说她“刚极易折”,这位女先生说她“刚则易折”。两位高人,不约而同地点出了她最大的弱点。她一直以为的勇敢和决绝,在更高的智慧看来,竟是如此鲁莽和容易被利用。
“请先生指点,”沈云裳放下手中的棋子,神情恳切,已完全将这局棋当作了一次问道,“若处处受制,强攻不得,当如何破局?”
女子终于将那枚在指间摩挲许久的黑子,“嗒”一声,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天元附近。这一子,既非攻,亦非守,仿佛闲庭信步,悠然自得。
然而,就是这一子落下,整个棋局的气象陡然一变!
之前黑棋那看似散乱、各自为战的棋子,因着这“天元一子”的落下,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灵魂,气脉贯通,遥相呼应。那张无形的大网骤然收紧,中腹的黑势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无形的巨龙,昂首睥睨,将沈云裳那些占据边角的白棋,反衬得渺小、孤立,如同狂风巨浪中的几叶扁舟。
沈云裳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冰凉。
她终于明白了。黑棋之前所有的弃子、所有的散乱、所有的看似无理的入侵,都是为了构筑这中腹的“大势”。而最后这“天元一子”,就是点醒巨龙的眼睛!之前的“散”,是为了此刻的“聚”;之前的“弃”,是为了此刻的“得”。这是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棋境——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而谋全局之控制!
“破局之道,不在‘破’,而在‘立’。”女子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当你只想着如何打破对方的网,你便永远在他的网中挣扎。何不跳出他的网,自己另布一局?”
“自己……另布一局?”沈云裳喃喃重复,眼中充满了困惑与震撼。
“不错。”女子目光灼灼,直视着沈云裳,“贾世清视你为猎物,布下罗网,你便只能做那惊慌的猎物么?为何不能反过来,将他引入你的局中?他的优势在于势大,你的优势在于无牵无挂,在于他在明,你在暗。”
“他权势滔天,我孑然一身,如何布得了局?”沈云裳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势,并非只有权势一种。”女子指尖轻敲棋盘,“人心向背,是势;信息差迟,是势;规则漏洞,亦是势。他贾家树大招风,仇家岂在少数?他行事嚣张,把柄岂会没有?金陵城中,利益交织,今日盟友,明日亦可为敌。这些,难道不是你可以借用的‘势’么?”
女子顿了顿,语气愈发深邃:“甚至,他对你的‘迫害’本身,亦可转化为你的‘势’。一个弱质女流,被权贵逼迫,走投无路,若此事宣扬出去,会激起多少物议?会引来多少原本中立甚至倾向于贾家之人的侧目与同情?这,便是人心之势,舆论之势!善用之,其力可撼山岳!”
沈云裳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石凳上。
她一直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只想着如何防御,如何反击,却从未想过,自己遭受的苦难,竟然也可以成为一种武器,一种“势”!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却从未想过,贾世清的敌人,或许可以成为她的朋友;金陵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或许可以被她利用来反制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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