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裳忽然浅浅一笑,那笑容极淡,却像初春融雪时的一道冷风,让陆月柔莫名打了个寒颤。“姨娘教诲的是。奴婢也觉得,有些东西,就像那水底的暗礁,看着平静,一不小心撞上去,就是船毁人亡。所以,还是弄清楚水下到底有什么,才能行得安稳。姨娘,你说是不是?”
陆月柔脸色微变,强笑道:“妹妹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不明白也好。”沈云裳不再看她,将目光投向枯寂的荷塘,“有时候,明白得太多,反而徒增烦恼。姨娘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行告退了。” 她微微颔首,不再理会陆月柔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转身沿着来路缓缓离去。
背影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
陆月柔盯着她的背影,手中的团扇几乎要捏碎。翠珠低声道:“姨娘,她这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知道什么?一个自身难保的贱人!”陆月柔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看来,是教训还没吃够!”
接下来的几日,沈云裳深居简出,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几乎足不出锦瑟院。她在等,等一个契机,等一个能将手中零碎线索串联起来,或者能试探出更深内情的机会。
这机会,很快便来了。
贾世清因一笔大生意谈成,心情颇佳,决定在府中设个小宴,只请了几位心腹管事和亲近的友人,并吩咐后宅女眷也一同出席,算是驱驱连日来的晦气。
宴设在水榭。虽是冬夜,但水榭四周挂上了厚厚的锦帷,地龙烧得暖融,炭盆里银骨炭燃得正旺,丝竹管弦之声悠悠扬扬,倒也一派暖意融融,富贵风流。
沈云裳到得稍晚,进去时,贾世清正与客人们推杯换盏,言笑甚欢。秦玉娥端坐主位,面带得体的微笑。陆月柔则打扮得艳光四射,依偎在贾世清下首,巧笑倩兮,不时为他布菜斟酒,俨然是除了主母之外最得脸的女主人。
见到沈云裳进来,贾世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又转开,继续与旁人谈笑。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残留的疑虑,或许,还有一丝因冤屈了她而微不可察的歉疚,但很快便被眼前的酒色欢愉所淹没。
沈云裳默默地走到末座坐下,低眉顺眼,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一位与贾世清交好、颇通音律的绸缎商提议道:“久闻贾府女眷多才多艺,尤其是陆姨娘的琵琶,堪称一绝。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再闻仙音?”
贾世清心情正好,闻言笑道:“月柔,既然张老板盛情,你便弹奏一曲,助助兴。”
陆月柔娇羞一笑,起身道:“老爷有命,妾身自当遵从。” 她命人取来琵琶,调试丝弦,纤指轻拨,一曲《春江花月夜》便流淌而出。她技艺确属上乘,指法娴熟,曲音婉转,将月夜春江的旖旎风光描绘得淋漓尽致,赢得满堂喝彩。
陆月柔面露得色,眼波流转,睨向末座的沈云裳,带着一丝挑衅。
贾世清也颇为满意,抚掌笑道:“好!月柔的琵琶,总是能令人心旷神怡。”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沈云裳身上,许是酒意上头,又或许是存了几分补偿的心思,随口道:“云裳似乎亦通音律?往日里倒未曾听闻你献艺,不如今日也奏上一曲?”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沈云裳身上。陆月柔嘴角的笑意微冷。秦玉娥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来。
沈云裳心中猛地一跳。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她几乎被遗忘和边缘化的时候,重新进入众人视野的机会,也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试探。她若表现平庸,则更坐实了她无足轻重;她若锋芒太露,必会引来陆月柔更深的嫉恨,甚至贾世清的猜疑。
她缓缓起身,走到厅中,对着贾世清和秦玉娥深深一福,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老爷、夫人谬赞。奴婢技艺粗浅,不敢与陆姨娘媲美。只是……近日偶感世事,心中有些感触,胡乱谱得一曲,若污了诸位贵客清听,还望恕罪。”
她命人取来的,并非琵琶,而是一张七弦古琴。
琴是寻常杉木所制,漆色暗沉,并无华彩。她净手,焚香,于琴案前坐下。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琴弦,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那个被困于宅斗漩涡的柔弱妾室,而是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自家书房窗前,跟着母亲学琴的官家小姐。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澄澈空明。
指尖落下。
“铮——” 一声清越的泛音,如同冰泉乍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听觉。
随即,曲调展开。并非时下流行的柔靡之音,而是一首古曲《胡笳十八拍》的变调。曲声初起时,低回婉转,如泣如诉,似女子在无边荒漠中踽踽独行,回望故土,肝肠寸断。那声音里,带着背井离乡的哀怨,命运颠沛的苍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浸透了泪水,沉重地敲击在听者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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