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贾世清。
沈云裳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绸帕中。她的夫君,这座府邸的主人,绝非等闲之辈。他能以庶子之身,在家族倾轧中脱颖而出,执掌家业;能在波谲云诡的官场商海中周旋自如,将各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心思之深沉,手段之老辣,绝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对她的那点“宠爱”,或许源于她尚算新鲜的容貌,或许源于她偶尔展露的、不同于其他妾室的才情,但这“宠爱”是建立在绝对的“顺从”与“掌控”之上的。他可以将她捧在手心,也可以瞬间将她碾落尘埃。这府中,有什么能真正瞒过他那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她甚至不敢去想,若贾世清知晓此事,会是如何的震怒。那平静表面下潜藏的雷霆之威,她曾偶然窥见过一丝,便已足够让她胆战心惊,数月难安。
情意再真,再动人,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是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一根蛛丝。她连伸手去触碰的资格都没有,哪怕只是心念微微一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窗外的海棠依旧开得没心没肺,几只雀鸟在枝头啾鸣,更反衬出室内的死寂。沈云裳缓缓起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行至窗边的鎏金猊兽香炉旁。炉顶蟠螭口中吐出袅袅青烟,是贾世清惯用的上等沉水香,气息雍容华贵,醇厚绵长,此刻闻在她鼻中,却只觉得沉闷压抑,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缚。
她低头,凝视着手中这方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绣帕。素白的绸缎,清雅的兰草,还有那隐藏在夹层中、几乎要灼伤她掌心的秘密。他的心意,她收到了,也……只能到此为止。
良久,她似是下定了决心,眼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沉寂。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一方绣帕,连同里面那张写着药方、藏着她片刻悸动与无尽酸楚的纸笺,一同凑近了香炉侧畔用以添加香料的细小孔洞。
一簇细小的火苗倏然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洁白的绸缎。那株银线绣成的兰草迅速卷曲、焦黑,化为丑陋的灰烬。墨迹在火焰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最终也消散无形。一股织物与墨迹混合燃烧的焦糊气息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决绝的凄怆。
火光跳跃,映在她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将那里面残存的最后一点星火也点燃,然后,一同归于寂灭,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的灰暗。
她知他心意,一如他必也知她的难处。所以,这无声的、彻底的毁灭,便是她唯一能做出的、也是最残忍的回应。将那一点不合时宜的温暖,那一段尚未开始便已注定终结的情愫,亲手焚毁在这代表着她身份与囚笼的沉水香中。
从此以后,他依旧是那个仗义疏阔、偶来府上做客的宋公子,她依旧是这深深庭院里,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沈姨娘。方才那片刻因这绣帕而生的温暖与悸动,便如同这香炉中逸出的最后一缕青烟,风一吹,也就散了,再无痕迹可寻。
只是,那焦糊的气息,却仿佛固执地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如同心底某个角落,被那火焰灼出了一个永难愈合的、细小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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