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些许喧哗。伙计引着一个人进来,竟是昔日贾府的一名老管家,姓福。福管家如今衣衫朴素,面容憔悴,见到沈云棠和宋青书,便要下跪,被宋青书急忙扶住。
“沈小姐,宋大夫,”老管家老泪纵横,“小人……小人是来替我家那不争气的侄儿,向宋大夫道谢的……多谢您前几日不计前嫌,救了他那苦命的孩儿……”
原来,这福管家的侄儿,曾是贾世清手下的一个管事,也仗着贾府的势,做过一些欺压良善的事情。贾府倒台后,他也受了牵连,丢了差事,家道中落。前几日他年幼的孩子突发急症,高热惊厥,请了几个大夫都摇头,走投无路之下,福管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求到了青囊阁。
当时宋青书并不知来人身份,只知是危急病患,立刻前往诊治,几番施针用药,终于将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事后福管家才嗫嚅着表明了身份,羞愧难当。
“贾府……是贾府对不住沈小姐,对不住许多人……”福管家抹着眼泪,“可宋大夫您……您竟肯出手相救……小人……小人真是无地自容……”
宋青书扶着他坐下,语气平和:“医者眼中,只有病患,无分贵贱恩怨。孩子是无辜的,能救则救,本是分内之事。老人家不必挂怀。”
福管家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沈云棠久久沉默。宋青书此举,并非刻意示好,而是发自本心的仁善。这与贾世清那“冤冤相报”的诅咒,形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你看,”宋青书看向沈云棠,目光清澈,“若我们都执着于过去的恩怨,那孩子或许便救不回来了。放下,有时并非软弱,而是选择不再让过去的阴影,遮蔽今日的阳光,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
这一夜,沈云棠辗转难眠。贾世清疯狂的眼神,福管家感激的泪水,宋青书平和的话语,还有静慧师太(芍药)那古井无波的面容,在她脑海中交替浮现。
“冤冤相报何时了?”
“活的累不累呀?”
“放下过往恩怨,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这些话语反复叩问着她的心扉。是的,很累。背负着仇恨、算计、警惕前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荆棘之上,身心俱疲。她想起与宋青书初见时,他那句“姑娘心中似有块垒”,如今这块垒,真的到了该消解的时候了吗?
她起身,披衣走到窗边。雪已停了,皎洁的月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出一片清辉,天地间纯净得不染尘埃。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已是子时。
她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棠儿,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求问心无愧,顺势而为。莫要让怨恨,扭曲了你的本心。”
父亲一生清廉刚正,即便蒙冤受屈,临终前嘱托她的,也只是查明真相,还他清白,而非报复仇人。他所坚守的,始终是那份“问心无愧”。
自己如今,是否已在复仇的路上,偏离了父亲的期望?
接下来的几日,沈云棠做了一些在旁人看来或许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通过一些渠道,将一笔足够维持生计的银钱,匿名送到了贾世清那个因受牵连而被贬为庶人、生活困顿的原配夫人手中。那位夫人,在贾世清得势时并未享受多少福分,失势后却要承担苦果,本身也是个可怜人。
她又去了一趟京郊的静心庵,没有去见静慧师太,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在庭院中安静地扫雪。那寂寥却平和的身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另一种“放下”的方式——并非宽恕他人,而是彻底告别红尘,与过往一刀两断。
她还整理了许多父亲的旧物,那些曾经让她睹物思人、悲愤难抑的信札、文稿,如今再翻开,心中虽仍有酸楚,但那尖锐的痛,似乎渐渐化作了绵长的思念与释然。她将一些父亲关于医道、农桑的札记整理出来,交给了宋青书,或许能对他在医术和救助贫苦方面有所助益。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心,奇异地一点点变得轻松起来。仿佛那些沉重的、冰冷的、纠缠不清的过往,正在被一点点地剥离、化解。她不再去设想如何应对贾世清口中那可能存在的“门生故旧”的报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为尚未发生的威胁而忧惧,不过是徒增烦恼。
腊月二十八,青囊阁提前歇业,准备过年。伙计学徒们都各自回家团聚,阁中只剩下沈云棠和宋青书。
两人一起贴窗花,挂桃符。红艳艳的剪纸映着雪光,格外喜庆。沈云棠踩着凳子,想去够门楣上方的地方,挂上一对宋青书亲手书写的“福”字斗方。
“我来。”宋青书在她身后轻声说,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轻松地将斗方贴好。
他的手臂温暖而有力,气息近在咫尺。沈云棠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刻的安宁与依靠。窗外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暖意融融。
“青书,”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等过了年,开春以后,我们……将父亲的灵柩送回江南老家安葬吧。然后,我想把京城的产业慢慢处置了,我们……我们回你的家乡看看,或者,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开一间小小的医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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