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最后一次与李崇义在画舫密会。丝竹管弦,曼舞轻歌,掩盖了他们的低语。李崇义向他敬酒,袖口沾染了酒渍,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印有家族徽记的私印纸巾擦拭,李崇义接过,端详片刻,笑赞:“好精致的纹样。”当时只道是寻常客套,如今想来,那笑容里是否别有深意?
“砰——”
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夜空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沈墨轩手一颤,指间拈着的一页账纸飘落在地。案头那座他珍若性命的宣德炉,炉腹内的沉香灰被这雷声震得簌簌落下,在名贵的绒毯上洒下一小片灰白。
他俯身拾起账页,指尖触及冰凉的地板,那股寒意似乎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窗外,雨势骤然转急,倾盆而下,砸在瓦上、石上、荷叶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仿佛天公震怒,要涤荡这世间的一切污浊。
一、 朱楼宴宾客
尽管心中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但表面的荣华仍需维持。半月后,恰逢沈墨轩五十寿辰。沈府广发请帖,宴开百席,遍请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士绅、富商。他要借此机会,再次向世人展示沈家的权势与富贵,也好冲淡心中那日渐积聚的阴霾。
这一日,沈府张灯结彩,车马盈门。从府门到正厅,一路铺着猩红地毯,两侧摆放着应季的奇花异草,香气袭人。戏台上请的是金陵最好的戏班,正咿咿呀呀唱着《满床笏》,那讲述郭子仪七子八婿皆位极人臣、寿诞之期笏板堆满床榻的故事,此刻听在耳中,格外应景,也格外……刺耳。
沈墨轩身着御赐的蟒袍,满面红光,周旋于宾客之间。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他手持一只西域进贡的琉璃盏,盏中琥珀色的美酒荡漾,映照着厅内璀璨的灯烛,流光溢彩。他举盏向众人致意,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真诚、或谄媚、或嫉妒、或敬畏的脸,心中那份因财富和权力而带来的虚荣感再次膨胀,暂时压下了对“隐翁”和那十五万两白银的疑虑。
“圣上眷顾,沈公才干,乃我朝栋梁啊!”
“沈大人此番督办海运,利国利民,功在千秋!”
“这沈府气象,真乃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
他微笑着,一一回应,享受着这众星捧月的感觉。这就是他追求的生活,这就是他贪婪半生换来的成果。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琉璃盏,那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真实而满足。人皆贪婪,他对自己说,若无贪婪,何来进取?何来这眼前的一切?他不过是比常人更懂得如何将贪婪转化为实际的利益罢了。
然而,就在这满堂喧闹、气氛最酣畅之时,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由远及近,迅速压过了戏台上的笙歌与席间的笑语。宾客们愕然回首,只见把守府门的家丁被人粗暴地推开,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如一把利刃,骤然劈开了这浮华的盛宴。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色冷峻,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手持琉璃盏、笑容僵在脸上的沈墨轩身上。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程烈。
满场寂然,落针可闻。戏台上的锣鼓声不知何时停了,歌姬舞女瑟缩着退到角落。方才还喧闹无比的大厅,此刻只剩下锦衣卫靴底踏在青石地上的回响,以及一些女眷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气声。
程烈大步走到沈墨轩面前,并未行礼,只是微微抬手。他身后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手中并非捧着寿礼,而是托着一个明黄绸缎覆盖的托盘。程烈伸手,猛地掀开绸缎,底下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黄绫诏书,以及一柄出鞘三寸、寒光闪闪的绣春刀。那刀尖,正挑着诏书的一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程烈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铁钉般砸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户部侍郎沈墨轩,受朕重托,督办海运。本应体国公忠,克勤克俭。然其贪墨营私,欺君罔上,与户部侍郎李崇义等勾连,侵吞国帑,数额巨万……罪证确凿,天理难容!着即革去所有官职功名,抄没家产,押入诏狱,候审待决!”
“哐当——”
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响彻大厅。
沈墨轩手中的那只琉璃盏,终于未能握住,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琥珀色的美酒四溅开来,如同他此刻迸裂的肝胆,也如同他瞬间崩塌的荣华富贵。碎片映照着四周惨白的脸孔和摇曳的灯影,真真应了那句“金樽玉碎”!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抬头看向程烈那毫无表情的脸,最后目光落在程烈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上。那玉佩的纹样……他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只蟠螭衔芝的图样,与他那枚从不离身、曾借给李崇义擦拭酒渍的私印,一模一样!
李崇义!
是了,定然是李崇义!那“隐翁”的山庄,那十五万两白银……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将他沈墨轩置于死地的局?还是说,李崇义见事不妙,抢先一步,将他卖了个干净,以求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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