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醒了?”守在外间的李嬷嬷听到动静,连忙端着一盏温水走了进来。
沈青萝喘息着,眼神惶惑地扫视着四周。没有织机,没有火焰,没有春蚕娘恐怖的脸。她还在自己的锦瑟阁,虽然一片狼藉,但终究是安全的现实世界。
她接过水盏,手依旧抖得厉害,杯壁碰撞牙齿,发出清脆的响声。几口温水下肚,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似乎稍稍安抚了她焦灼的五脏六腑。
“什么时辰了?”她声音沙哑地问。
“回夫人,已近巳时了。”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回道,“大夫一早来过了,见您睡着,没敢打扰。只留了方子,说是受惊过度,心神耗损,需要好生静养。老奴已让人去煎药了。”
沈青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惊魂稍定,理智渐渐回笼,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赏雪宴是彻底去不成了,不仅去不成,还要想办法遮掩昨夜失火和宫装被毁的事情。贵妃娘娘那边,该如何交代?府中上下,又会如何议论?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头痛欲裂。
“扶我起来,梳洗吧。”她掀开被子,想要下榻。尽管精神不济,但多年的习惯和刻在骨子里的、维持体面的本能,让她无法忍受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夫人,您身子还虚,不如再歇歇……”李嬷嬷劝道。
“不必。”沈青萝语气坚决,甚至带着一丝不耐。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重新掌控局面,哪怕只是梳洗打扮这样的小事,也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是那个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沈夫人。
李嬷嬷不敢再劝,连忙唤了侍女进来伺候。
洗脸的温水,洁面的香膏,梳理头发的玉梳……一切按部就班。侍女的动作轻柔而熟练,试图营造出一种一切如常的氛围。
沈青萝闭着眼,任由侍女用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感受着那一点点暖意,试图驱散骨髓里的寒意。她需要振作,必须振作。一点意外而已,一场噩梦而已,打不倒她沈青萝。
毛巾取下,她缓缓睁开眼,看向面前。
因为所有镜子都被撤走了,她只能看到光洁的梳妆台台面,以及台面上摆放着的、盛放头油和香粉的精致瓷盒。
侍女拿起玉梳,沾了头油,开始为她梳理那一头引以为傲的、浓密如云瀑的青丝。这头青丝,曾经是沈屹川最爱把玩之物,也曾引得无数京中贵妇艳羡不已。
梳齿划过发丝。
一下,两下……
起初,沈青萝只是觉得头皮有些异样的敏感,仿佛每一根发根都在隐隐作痛。她只当是昨夜受惊、没有睡好的缘故。
然而,随着梳子的梳理,侍女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变得迟疑,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颤抖。
沈青萝蹙眉,不悦地抬眼,想从光洁的台面反射的模糊影子里看出端倪,却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了?”她声音冷了下来。
那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玉梳“啪嗒”掉在地上,断成两截。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沈青萝的头发,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嬷嬷也察觉了不对,快步上前。当她看清沈青萝那头原本乌黑亮泽的青丝时,整个人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们……”沈青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攫住了她。她猛地伸手,一把抓向自己的头发!
触手所及,不再是记忆中的顺滑冰凉。
而是一种……干燥的,粗糙的,甚至带着一种枯萎感的……陌生触感!
她用力扯过一缕,拉到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呼吸,停止了。
血液,冻结了。
她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那缕头发。
那不是她熟悉的、乌黑如墨的颜色。
那是一种……刺目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
雪白!
如同窗外尚未融化的积雪,如同老人衰败的暮年,如同……棺木上覆盖的孝布!
不!不可能!
她疯了似的,双手胡乱地在头上抓挠,将更多的头发扯到眼前。
白的!白的!全是白的!
满头青丝,在一夜之间,尽数化为了霜雪般的苍白!没有一丝过渡,没有一根残留的黑发,就那么彻底地、决绝地,白了!
“啊——!!!”
这一次的尖叫,没有昨夜那般凄厉高亢,反而是一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嘶哑的、破碎的,仿佛濒死野兽最后哀鸣的声音。她看着自己手中那捧刺目的白发,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枯叶。
李嬷嬷和侍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沈青萝看着那白发,看了很久很久。
最初的极致惊恐和崩溃过后,一种诡异的平静,反而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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