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风雪中,久久没有动弹。雪花落满了她的肩头,像是天地为她披上的缟素。
四
腊月初七的夜晚特别冷。
破庙里四处漏风,唯一的一盏油灯在寒风中明明灭灭。阿囡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小脸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
“娘亲,”阿囡忽然睁开眼睛,声音清晰了些,“糖酥……甜吗?”
苏婉清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想起侯府暖阁里那碟金黄油亮的糖酥,想起青崖笑着喂她一口时,那满口的甜香。可她的阿囡,从出生到现在,竟从未尝过糖酥的滋味。
“甜,”她哽咽着说,“很甜很甜。”
阿囡满足地笑了,小手紧紧攥着她剪下青丝编的护身符,慢慢闭上了眼睛。
庙外,北风呼啸,像是万千冤魂在哭泣。
苏婉清轻轻放下孩儿尚且温软的尸身,颤巍巍地站起身。她咬破食指,在斑驳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朱门分肉糜,城南骨欲销。
莫羡锦幄暖,须防风折腰。
孤雁难暖旧巢寒,母子相依命如蒿。
他日若见青天开,勿忘今朝血泪谣。”
落款“断肠人”。
血书完成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回到阿囡身边,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做最后的守护。
五
腊月初八的黎明,巡更人发现城隍庙壁上的血诗时,苏婉清母子早已冻僵多时。几个路过的书生抄了诗句,很快就在茶肆酒馆间传开。
“听说镇北侯的案子另有隐情……”
“那沈将军尸骨未寒,妻儿就落得如此下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新任按察使程大人循迹找来时,只见草席下母子相拥的尸身。那孩子嘴角噙着的青丝护身符,在晨光中泛着幽幽的光。
程大人沉默良久,命人厚葬母子,将血诗拓下,收入袖中。
尾声
三年后,边境突然传来消息:沈青崖未死!他带着一队誓死相随的老兵杀回朝堂,当年的冤案终于水落石出。原来通敌叛国的,正是那位构陷他的堂兄,为的是吞并侯府的万贯家财。
沈青崖官复原职,加封忠勇公。可他站在金碧辉煌的朝堂上,却只觉得四面寒风。
他在城南破庙找到那面血诗墙,颤抖的手指抚过早已发黑的血字。窗外,卖唱的童稚正唱着新编的《城南骨》:
“朱门酒肉终将冷,路有冻骨谁人怜。
莫道权贵深似海,转眼荒冢对残照。
且看城南断肠人,血泪书成警示篇……”
沈青崖伫立良久,忽然拔出佩剑,削去官帽上的璎珞。
次日,忠勇公沈青崖辞官归隐的消息传遍京城。有人说他去了城南,在那座无名坟茔旁结庐而居;有人说他云游四方,专为蒙冤者奔走;还有人说,每逢腊月初八,总能在城南破庙看见一个身影,在血诗墙前焚香祭拜。
而那首用生命写就的血诗,终成一代传奇,警示着后世:
荣华终是昙花露,权势不过镜中影。
积善方为传家宝,恤民才是立身根。
莫羡朱门酒肉香,且看城南骨成尘。
天道轮回终有报,唯有清白留其名。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这个故事被一遍遍地传颂。每当有少年郎艳羡权贵之家的奢华,总有白发老翁拄杖叹息:“孩子,你可知城南断肠人的故事么?”
风雪依旧年年降临城南,将那面血诗墙冲刷得愈发斑驳。可墙根下,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株红梅,年年腊月,花开如血,幽香阵阵,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个永远不该被遗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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