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差爷眉头皱起,似乎有些迟疑。大周律法确有条文,若证明立契人神智不清或被欺诈,契证可判无效。只是这取证艰难,通常民不告官不究。
刘掌柜眼神闪烁,显然也知道其中关窍,口气稍缓:“老太君,您这话说的…契证在此,印鉴分明。您说欺诈,空口无凭啊。要不这样,再宽限三日,就三日!三日后若再还不上,就休怪刘某人不讲情面,届时莫说是祖祠,就是这田庄…”他阴冷的目光再次扫过这小院,“只怕也难保!”
撂下这句威胁,他冷哼一声,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又退了出去,院门被摔得震天响。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柳氏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五千八百两…就是把我们都卖了也凑不齐啊…祖祠要是没了,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闭嘴!”老太太厉声喝断她,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愈发难看。
沈月如忙上前扶住她:“母亲,您别动气,身子要紧。”
老太太抓住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带着剧烈的颤抖:“月如…月如…谢家…谢家难道真要败在我眼前吗…”话未说完,她猛地一阵呛咳,竟咳出点点血丝,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母亲!”
“老太太!”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将老太太抬回房内,掐人中,灌温水,好一阵忙乱,老太太才悠悠转醒,却已是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只喃喃道:“祠…祖祠…”
沈月如心如刀绞,吩咐丫鬟好生照看,又让福伯赶紧去请大夫。她站在老太太床前,看着婆婆瞬间仿佛又老了十岁的面容,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然而,还未等她喘过气,院门外再次喧哗起来。
这次来的,是绸缎庄的赵庄主,带着几个伙计,抬着几匹落满灰尘的料子。
“谢大奶奶!”赵庄主站在院外,竟连门都不愿进,只用帕子掩着口鼻,仿佛这院里有什么不洁之物,“上月贵府在我这儿订的十匹杭缎,这货到了许久,你们迟迟不来结款取货,是何道理?这料子可是按你们要求染的色,你们若不要,我卖给谁去?”
沈月如走到门口,强压着怒火:“赵庄主,我早已告知你,谢家今年不做新衣,预订已取消。”
“取消?”赵庄主把眼一瞪,“说得轻巧!这定金才几个钱?我这料子的本钱谁赔?白纸黑字的订单在此,今日你们要么把料子拿走,付清尾款一百两!要么,就按契约,双倍赔偿我的损失!”
一百两!如今对于谢家,十两银子都要精打细算。更何况这些华而不实的绸缎,在如今的田庄里,有何用处?
“赵庄主,谢家待你不薄,往年在你处花费何止千金?你就不能通融一次?”
“通融?”赵庄主嗤笑,“谢大奶奶,生意场上有生意场的规矩!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你们谢家败落了,难不成还要全天下的人都跟着喝西北风?拿钱来!否则,今日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他身后的伙计们也跟着起哄,嚷嚷着“还钱”、“赔钱”。引得左邻右舍的农户都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柳氏在院里听着,又羞又气,浑身发抖。谢婉清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低声道:“母亲,要不…把我那对金丁香耳坠当了吧?或许能凑些…”
沈月如摇摇头,那对小小的耳坠,又能值几何?她看着门外赵庄主那副市侩嘴脸,心中一片冰凉。这便是世态炎凉,往日里毕恭毕敬、恨不得将整个绸缎庄捧到谢府面前的赵庄主,如今为了百两银子,便能如此翻脸无情。
正当僵持不下,又是一阵马蹄声和车轱辘声由远及近。一辆还算体面的青篷马车停在田庄外,车上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
那管家倒是礼数周全,对着沈月如躬身一礼:“小的给谢大奶奶请安。小的是城西永昌当铺的李管家,奉东家之命,前来收取去岁贵府典当的那套紫檀木嵌螺钿桌椅的利钱。这是账目,请您过目。”
又是利钱!谢家鼎盛时,在各大当铺、钱庄都有存项或典当,如今家道中落,这些往日看似无关紧要的往来,都成了索命的绞索。
沈月如接过账目一看,眼皮又是一跳。利钱竟比本金还高!这简直是吸血剥髓!
李管家态度虽恭敬,话语却不容置疑:“东家说了,知道府上如今艰难。若是利钱一时不便,也可将当期续延,只是这利上滚利…唉,东家也是小本经营,望大奶奶体谅。”
这边赵庄主还在不依不饶,那边李管家又等着回话。小院内外,被两拨债主围住,再加上看热闹的乡邻,乱哄哄吵成一片。孩子们被吓得大哭,仆役们手足无措。柳氏再也受不了这刺激,眼睛一翻,晕厥过去。丫鬟们又是一阵哭喊忙乱。
沈月如站在院门当中,前有恶狼,后有猛虎。风吹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露出苍白如纸的脸颊。她望着眼前这一张张或狰狞、或冷漠、或怜悯、或好奇的面孔,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堵得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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