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随你吧。”
饭后,谢玉柔扶着母亲在院子里散步。这小院只有几丈见方,走不了几步就到头了。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与谢府所见本是同一轮,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柔儿,你可曾怨恨为娘?”谢老夫人忽然问。
谢玉柔一愣:“母亲何出此言?”
“若非为娘执意要保住那几处赔钱的铺子,谢家或许不会败得这么快...”谢老夫人声音哽咽。
谢玉柔握紧母亲的手:“母亲别这么说,商场沉浮,本就不是妇人能预料的事。要怪,只怪我们谢家运势已尽。”
谢老夫人停下脚步,望着女儿:“为娘如今只担心你的婚事。原本与陈家的婚约,如今谢家败落,他们怕是会悔婚...”
谢玉柔低下头。她与陈家公子陈昀自幼定亲,本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如今谢家一败涂地,这桩婚事的确前途未卜。
“女儿不嫁,一辈子陪着母亲。”谢玉柔轻声道。
“傻孩子...”谢老夫人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泪如雨下。
正当谢家众人准备歇息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小厮开门后,竟是本该早已出城的四房孤女谢瑾琳的乳母赵嬷嬷。
“大小姐,不好了!”赵嬷嬷一见谢玉柔就跪倒在地,“四小姐...四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谢玉柔大惊,“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今早随四嫂回江南吗?”
赵嬷嬷哭诉道:“原本是今早出发的,但因行李太多,改到明日。谁知晚饭时分,四小姐说累了要休息,等我们去看时,她已经不在房中了,只留下这封信。”
谢玉柔接过信,展开一看,上面是谢瑾琳稚嫩的笔迹:“我要回自己家,不要去做客。”
短短九个字,让谢玉柔心如刀绞。十岁的瑾琳,竟一个人跑回已经封存的谢府去了!
“我得去找她!”谢玉柔立刻道。
谢瑾瑜闻声出来,了解情况后,沉吟片刻:“我陪你一起去。”
兄妹二人提着灯笼,匆匆赶往已经人去楼空的谢府。夜色中的谢府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谢瑾瑜绕到后墙,找到一处破损的墙角,两人钻了进去。
府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照亮前路。曾经熟悉的庭院在夜色中显得阴森恐怖,风吹过空荡的屋檐,发出呜呜的响声。
“琳儿!琳儿!”谢玉柔轻声呼唤,生怕惊动了看守的人。
他们在府中寻找许久,终于在后花园的假山洞里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谢瑾琳。小女孩穿着单薄的衣裳,在春寒料峭的夜晚冻得瑟瑟发抖。
“琳儿!”谢玉柔冲进去,将她搂在怀里。
“姑姑...”谢瑾琳抬起泪眼,“我想回家...为什么我们不能回自己的家?”
谢玉柔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抱着她。
谢瑾瑜站在洞外,望着这座曾经辉煌的府邸,月光下的亭台楼阁依然美丽,却已经不属于谢家了。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国破家亡”,虽然谢家不过是一个家族的衰落,但那种失去根基的痛楚,却是如此真切。
“我们走吧。”最终,他轻声说。
谢玉柔牵着谢瑾琳走出假山洞,三人默默向府外走去。经过祠堂时,谢玉柔忽然停下脚步:“大哥,我想取走祖父的那面镜子。”
谢瑾瑜愣了一下,点点头。三人进入祠堂,谢玉柔从供桌上取下一面铜镜。这镜子是谢家祖传之物,背面刻着“破镜难圆”四个字,原是谢家先祖在家族危机时刻留下的警示。
“破镜难圆...”谢玉柔轻声念着这四个字,忽然明白了先祖的用意。原来再兴盛的家族,也难免有衰落的一天;再亲密的家人,也终有离散的时刻。
离开谢府时,谢瑾琳忽然回头,望着黑暗中的宅院,轻声问:“姑姑,我们还会回来吗?”
谢玉柔看着手中那面刻着“破镜难圆”的铜镜,良久,才轻声道:“镜破了,就再难圆了。但人只要活着,总会有新的家园。”
这话既是对侄女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回到城南小宅,谢老夫人见找回了孙女儿,又是心疼又是责备。谢玉柔将铜镜递给母亲,谢老夫人一见那四个字,顿时明白了女儿的心意,不再多言。
夜深人静,谢玉柔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那轮明月。她想起白日里各奔东西的亲人,想起十岁侄女那句“我要回自己家”,想起父亲诗中的“朱门绣户终成空”,心中感慨万千。
破镜难圆,亲人离散,这是何等痛彻心扉的领悟。然而正如她告诉侄女的那样,人只要活着,总会有新的家园。只是这重建的过程,需要多少勇气和泪水,她不敢细想。
窗外,一轮残月高挂中天,清冷的光辉洒满人间,不分贵贱地照亮着朱门与蓬户。
谢玉柔轻轻抚摸着那面祖传的铜镜,镜中映出她年轻却已饱经忧患的面容。破镜难圆,但人却必须继续前行,哪怕心中带着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这一夜,谢家大宅彻底沉寂,而城南小宅中,一颗心在痛苦中慢慢变得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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