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她转向跪在地上的账房管事,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将西厢库房里,那最后三箱贴了封条的金子,点验清楚,连夜……送往宫中那位指定的地方。手脚干净些,莫要让人瞧见。”
“是!是!”管事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命令既下,堂内反而陷入一种更深的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再有言语。希望像鬼火一样在眼底闪烁,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压得奄奄一息。
王熙鸾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她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厅堂里,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微微佝偻下来,靠在了冰凉的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雨丝如麻,将天地都织在一片灰蒙蒙的网中。院中那株百年老槐,叶片已被秋色染黄大半,在风雨中凄惶地摇曳,落下片片残叶,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徒劳地挣扎。
这一夜,沈府注定无人安眠。
王熙鸾回到自己院落,和衣躺在榻上,听着檐下雨水滴落在石阶上的声音,一滴,一滴,像是敲在心上。她想起自己十六岁嫁入沈家,那时是何等的风光?十里红妆,羡煞旁人。公公尚在,位高权重;丈夫虽性子弱些,却也知书达理。她凭着娘家势力和自己的精明手腕,一步步掌了中馈,将偌大一个沈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些年,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京中谁不尊她一声“沈大奶奶”?
可欲望的沟壑,何时填满过?有了权,便想要更多的权;有了钱,便想要花不完的钱。沈家上下,从主子到奴才,都在这金粉锦绣堆里迷失了本性。她自己也一样,为了维持这表面的光鲜,为了攀附更高的枝头,默许甚至推动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如今想想,竟是那般虚妄。
不知何时,窗外雨声渐歇,天际透出一丝微弱的蟹壳青。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最寂静的时刻,一阵急促、杂乱,并且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同重锤,猛地撞碎了这片死寂!
“来了!来了!宫里的天使……带着圣旨来了!”守门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二门,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几乎是同时,府邸各处都响起了惊慌的脚步声、压抑的哭泣声和器皿翻倒的碎裂声。
王熙鸾猛地从榻上坐起,心脏像是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瞬间冷了下去。她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只胡乱披了件外裳,便疾步向外走去。脚步虚浮,踩在回廊冰凉的地面上,竟有些踉跄。
前院,黑压压站了一片人。沈家主子仆从,凡是在府的,几乎都被驱赶到了这里。女眷们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有的掩面低泣,有的面无人色,相互搀扶着才能站稳。男丁们则强作镇定,但苍白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庭院中央,一群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如狼似虎地分立两侧,眼神冰冷地扫视着这群昨日还高高在上的勋贵。雨水在他们锃亮的靴边积起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他们森然的身影。
为首一名面白无须、身着猩红蟒袍的大太监,手持一卷明黄圣旨,傲然立于阶上。他目光如同毒蛇,缓缓扫过下面噤若寒蝉的众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看到王熙鸾在一众女眷簇拥下走上前来,尖细的嗓音陡然拔高,如同铁刮瓷盘,清晰地划破了这死寂的黎明:
“圣旨到!沈氏一族,跪听宣旨——”
哗啦啦,满院子的人,如同被砍倒的芦苇,齐刷刷跪了下去。膝盖砸在湿冷的地面上,一片生疼。
王熙鸾跪在最前面,头深深低下,额头几乎触到冰冷潮湿的地面。她能感觉到身边老夫人(沈府太夫人)身体剧烈的颤抖,以及身后女眷们压抑不住的、如同鬼魅呜咽般的抽泣。
那太监展开圣旨,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平板顿挫的语调,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天命,抚育万方,赏功罚罪,律法森严。尔沈氏世受国恩,本应恪尽职守,忠君报国。岂料尔等狼贪鼠窃,辜恩负德!兹查,沈门一族,结党营私,把持朝纲,贪墨边关军饷以百万计,致使将士寒心,军备废弛,其罪一也;交通内外,窥探宫禁,其罪二也;骄奢淫逸,僭越礼制,其罪三也……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每一句罪状,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跪着的每一个沈氏族人心头。贪墨军饷……结党营私……这些罪名,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王熙鸾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最后三箱黄金……果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甚至更糟,恐怕正是这最后一搏,加速了灭亡的进程,成了催命的符咒!
那太监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宣判死刑的冷酷:
“……着即革去沈氏一族所有官爵功名,抄没家产,一应入官。沈门男丁,十六岁以上者,流徙三千里,戍边充军,遇赦不赦;十六岁以下者,没入官奴。女眷一概发卖为奴,或充入教坊司……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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