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崖默默地听着。悍匪的怒,是对不公世道的反抗,是挣扎求存的欲望;假和尚的叹,是沉溺过往无法超脱的欲望;老丈的淡,是历经磨难后只求生存的欲望。而他自己呢?他的欲望是什么?是重振家声?是复仇雪恨?还是……仅仅是想找回一点点失去的温暖与尊严?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清晰地回答。家族的覆灭,仿佛将他过去二十多年所追求、所信仰的一切都连根拔起了。他像是一叶失去了方向的孤舟,在欲望的浮沉中,找不到自己的彼岸。
“你们说……”那假和尚忽然又开口,眼神飘忽地看向庙外无边的黑暗与风雪,“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跌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比我们这些一直在泥里爬的人,摔得更疼?”
这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沈青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假和尚,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盯着火焰,喃喃自语。
那悍匪嘿嘿冷笑两声:“疼?活该!让他们尝尝这世间的苦,才知道我们这些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水囊又递还给沈青崖。
庙内陷入了沉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庙外风雪的呼啸。
沈青崖握紧水囊,感受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他看着眼前这三张被欲望刻画得截然不同的面孔,又想起白日里商队中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想起家族鼎盛时门庭若市的虚伪热闹,想起覆灭时众人的冷漠与逃离……
欲望,就像这漫天风雪,无处不在,形态各异。有人求财,有人求权,有人求名,有人求色,有人只求一口活命的气。它既能催人奋进,也能让人堕落;既能构筑起繁华似锦的楼台,也能在一夕之间将其摧毁,只剩下断垣残壁。沈家何尝不是因为欲望的膨胀,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家族欲望的裹挟下,走到了这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曾经的欲望,是家族的荣耀,是个人的前程,是光耀门楣。如今,这些都已成空。那他现在还剩下什么欲望?
是恨吗?恨那些落井下石的“故交”?恨那些操弄权术的敌人?或许是有的。但这恨意,在无边无际的孤独和生存的压力面前,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
是求生吗?当然是。但仅仅是为了像这老丈一样,如同草芥般活着吗?他又有些不甘。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空虚。仿佛过去那个鲜活的、有着明确目标和身份认同的“沈青崖”已经死去了,而现在这个在雪夜中踽踽独行的,只是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夜深了。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那悍匪靠着墙壁,发出了沉重的鼾声。老丈也蜷缩在火堆旁,沉沉睡去。只有那假和尚,依旧睁着眼睛,望着跳动的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中时而闪过悔恨,时而闪过渴望,时而又是一片死寂。
沈青崖毫无睡意。他悄悄起身,走到破庙的门口,倚着门框,望向外面。
雪已经小了很多,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蓝色,几颗寒星在云层的缝隙中闪烁,洒下清冷的光辉。大地一片银装素裹,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像是用白色的玉石雕琢而成,静谧而死寂。
寒风卷着残雪,吹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直灌肺腑,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他的目光,落在了庙檐下一只蜷缩着的寒鸦身上。那乌鸦羽毛凌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发出一两声嘶哑难听的啼叫,更添了几分凄凉。它似乎也找不到归处,只能在这破败的庙宇暂避风雪,与自己何其相似。
“寒鸦枯木伴残生……”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下一回的标题。自己的晚景,难道就要像这寒鸦一般,在孤寂与凄冷中,伴随着回忆的枯木,了此残生吗?
一种巨大的悲怆和孤独感,如同这冰冷的夜色,将他彻底淹没。他想起母亲临别时绝望的眼神,想起兄弟姐妹们不知所踪的命运,想起祖母临终前未能合上的双眼……所有的责任,所有的牵挂,所有的爱恨情仇,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与眼角渗出的温热液体混合在一起,迅速变得冰冷。
他该怎么办?去向何方?
复仇?谈何容易。他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分文,拿什么去对抗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
隐姓埋名,苟且偷生?那沈家的血脉,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断绝?那些逝去的亲人,他们的冤屈,他们的不甘,又由谁来铭记?
重振家业?更是天方夜谭。沈家这艘大船已经彻底沉没,他连一块像样的木板都找不到。
前路漫漫,皆是迷途。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风雪中,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身影被庙内透出的火光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雪地上,扭曲,变形,愈发显得伶仃孤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浮世金钗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浮世金钗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