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字,像八把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将她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彻底击碎。她站在那春意盎然的街角,却觉得周身血液都冻住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家破了,人亡了,爱情原来也不过是一场精心算计的骗局。她这颗被弃若敝履的棋子,还能去哪里?
是家中一位早年出家、在此地带发修行的远房姑母,看她可怜,辗转将她带来了这远离京城的云深寺,暂且容身。
“沙——沙——”扫帚声依旧。
沈未曦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翻涌上来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压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是寺庙里特有的檀香混着潮湿土木的味道,与记忆中侯府花园的暖香、与陆文晋书房里清雅的墨香,截然不同。
她扫到了那几株梅树下。目光所及,是石阶缝隙里,几片零落的、早已枯萎发黑的花瓣。她下意识地停住动作,怔怔地看着。
“阿弥陀佛。”
一声平和的佛号在身后响起。沈未曦悚然回神,连忙转身,合十行礼:“住持大师。”
来者是云深寺的住持慧明法师,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僧,须眉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澄澈通透,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所有的尘埃与波澜。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落在她刚刚凝视的那几片残瓣上,又缓缓移向枝头的新叶。
“沈施主,近日佛法功课,可有进益?”慧明法师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让人心静的力量。
沈未曦低下头,看着自己握着扫帚、指节有些发白的手,轻声道:“每日诵经,不敢懈怠。只是……弟子愚钝,诸多经义,如坠五里雾中,不得其门而入。”
《心经》里说“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可她被家族覆灭、爱人背弃的痛苦日夜煎熬,何曾有一刻得到度脱?《金刚经》里讲“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可她被困在过去的噩梦里,看不到现在,更不敢想未来。那些文字她都认识,道理似乎也明白,可落到自己身上,却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力量。
慧明法师并不意外,只淡淡道:“经是佛言,路需己行。执着于文字,亦是障碍。”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看这梅树,花开时如何?花落时又如何?”
沈未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梅树无言,新叶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花开时……绚烂夺目,人人称赞。”她想起侯府园中的梅,也想起自己曾经如花般盛放的年华,“花落时……零落成泥,凄清寂寥。”一如她如今的境遇。
“哦?”老住持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你可知,花为何开?又为何落?”
沈未曦语塞。这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春来花开,春去花落,需要理由吗?她迟疑道:“自是……时节因缘?”
“是因缘,亦是无常。”慧明法师缓缓道,“花开不必喜,花落不必悲。荣枯有时,生灭有法,非关你心。你觉其绚烂,觉其寂寥,不过是你的心,住在了‘色相’之上,随之起伏罢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沈未曦脸上,那目光平和,却仿佛有穿透一切的力量:“扫了这许久的落花,看了这许久的荣枯,沈施主,可曾悟了些什么?”
可悟了?
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猛地投入沈未曦看似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悟?悟什么?
悟这世事变幻无常,昨日朱门绣户,今日青灯古佛?谁这人心易变,昨日海誓山盟,今日形同陌路?悟这富贵如浮云,恩爱似流水?
这些道理,她难道不懂吗?她亲身经历了,痛彻心扉了!可懂了又如何?痛苦并未因此减少分毫。那些恨,那些怨,那些不甘与屈辱,依然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的心底,日夜啃噬。
她想起背弃诺言的陆文晋,想起他此刻或许正官运亨通,娇妻在侧,春风得意。而她自己,却要在这荒山古寺里,了此残生?凭什么?天道何在?公理何存?!
一股炽烈的怨恨猛地冲上心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那攥着扫帚的手,因为用力,骨节突出,微微颤抖。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嘶喊,想要质问这苍天,质问这佛祖!
然而,触目所及,是老住持那双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是这寂静的、只有风声和远处梵呗的寺院庭院,是手中这冰冷的、粗糙的竹扫帚,是身上这代表着摒弃红尘的、毫无光彩的青灰僧袍。
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冲到喉咙口,最终却化作了一声近乎虚无的叹息。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腾的情绪,声音干涩而疲惫:
“回大师,弟子……未曾悟。”
她答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以为自己会哭,可眼眶干干的,连一滴泪都没有。或许,眼泪早已在那段颠沛流离、看尽世态炎凉的日子里流干了。
慧明法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失望,反而像是……一种早已料到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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