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初春的寒风,裹着碎雪粒子,像无数把锋利的冰刀,狠狠刮过国营百货公司那座早已失去生气的仓库。
仓库的铁皮门在风里吱呀作响,合页处锈迹斑斑,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发出濒死的呻吟。
斑驳的墙壁上,石灰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岁月留下的裂痕纵横交错,像一张张扭曲的嘴,正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如今的衰败——这里曾是全市最热闹的物资中转站,卡车进进出出,搬运工的号子能传到三条街外,而现在,只有风穿过空旷货架的呜咽。
仓库深处弥漫着一股复杂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过期劳保手套堆在角落,散发着刺鼻的橡胶老化味,像被太阳晒融的塑料;墙角的木箱里,霉变的肥皂渗出淡黄色的粘液,酸腐气息钻进鼻腔,带着潮湿的霉斑味;而最让人窒息的,是一股更浓烈的腐臭,混杂在其中挥之不去,那是死亡的味道,像一块浸了污水的破布,死死捂住人的口鼻。
小红每次进来都要先站在门口喘半分钟,可今天她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这气味已经钻进了骨头缝里。
靠窗的货架被清理出一片空地,上面摆着块硬纸板,一排排鼠尸被小红用大头针钉在上面,像标本馆里精心陈列的昆虫。
这些小东西曾是仓库的主宰,夜里窸窸窣窣地在货架间奔跑,咬坏了无数双待售的胶鞋,把过期饼干拖进墙缝里囤积。
可现在它们成了小红的“战利品”,形态各异:有的僵硬地蜷缩着,小小的身体拧成诡异的弧度,后腿还保持着蹬踏的姿势,仿佛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拼命逃窜;有的肚皮鼓胀得像颗小皮球,皮肤破裂处露出暗绿色的内脏,腐臭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引得几只绿头苍蝇在周围嗡嗡盘旋;还有的被啃得残缺不全,想来是同类相残的牺牲品,断了半截的尾巴垂在纸板下,像一小段枯树枝。
它们空洞的眼窝都朝着仓库高窗的方向,那里透进一缕惨淡的天光,在布满灰尘的窗玻璃上折射出昏黄的光晕,倒让那些鼠尸的目光显得愈发诡异,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货架下方,整箱整箱的灭鼠药堆成个歪斜的小山,纸箱被老鼠咬出许多破洞,灰白色的药粉从洞里漏出来,在地面积成薄薄一层,像给这座“坟冢”铺了层霜。
旁边散落着些白糖颗粒,是小红用来拌鼠药的诱饵,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如同撒落的星星,却带着致命的甜。
小红靠坐在仓库最里面的铁质办公桌旁,这张桌子还是她正式顶替,成为百货公司吃铁饭锅的一员时搬来的,那时桌面擦得能照见人影,现在却布满锈迹和划痕。
金属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腈纶毛衣渗进来,顺着脊椎爬向头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桌角的油灯燃着昏黄的光,灯芯爆出细小的火星,在墙上投下她晃动的影子,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面前摊着的裁减名单已经被她的手指摩挲得发皱,纸张边缘卷起,泛着陈旧的黄色。
这是昨天经理办公会定下来的初稿,三十七个名字,都是在公司干了十几年的老员工,有的是看着她长大的叔伯,有的是手把手教她开票记账的师傅。笔尖悬在纸上许久,一滴墨水在纸面晕开个小黑点,像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可她就是落不下去。
名单上的每个名字都在她眼前活过来:王大姐总把自家蒸的糖包塞给她,说姑娘家要多吃点甜的;老陈师傅会修仓库里所有的旧机器,去年冬天还给她的自行车换了个新脚蹬;还有张叔,儿子去年工伤截了腿,全家就靠他这点工资……
油灯的光映着她眼下浓重的青黑,像两团化不开的墨。
这已经是她第三个没合眼的晚上了,闭上眼就是那些同事的脸,有的在哭,有的在骂,有的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却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是昨天咬破的地方又裂开了。
仓库里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墙角的水管在漏雨,滴答,滴答,像倒计时的秒针,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梅经理……”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像生锈的铁门被推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小红猛地抬头,看见仓库保管老赵站在那里。他比上个月又佝偻了些,背弯得像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都会被生活的重担压垮。
那件穿了五年的蓝色工装外套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风从领口灌进去,把衣服吹得鼓鼓囊囊,更显得他瘦骨嶙峋。
他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里还沾着仓库地面的黑泥。
小红认得那个信封,是公司发工资时用的,上个月她还亲手把工资塞进这样的信封里,递给过老赵。
老赵缓缓朝她走来,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在水泥地上踏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丈量着生命最后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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