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流淌在山间溪流中,那些被冰雪覆盖的、迟缓的水流,悄无声息地,向前挪移了一个月。
辽东大地,终于在绵延不绝的、刺骨的北风呼啸之中,迎来了它一年之中,最为严酷、也最为漫长的季节——严冬。
鹅毛般的大学,纷纷扬扬地,从那铅灰色的、压抑的天幕之上,洒落下来,一片接着一片,不知疲倦地,为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覆盖上了一层厚重的、洁白而又冰冷的素裹。远处的群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轮廓,化作了一条条模糊而又雄壮的、银色的巨龙,蜿蜒盘踞在天地之间。道路,被彻底封死,万物,都陷入了萧索的沉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场无边无际的、白色的风暴之中,陷入了沉沉的、死寂的休眠。
然而在这片普遍的、令人绝望的沉寂之中,却有一处所在,正燃烧着如同盛夏骄阳般、炽热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火焰。
那就是镇北总旗。
自从那日在校场之上,顾昭用三轮齐射的雷霆手段,以及一本带血的账本,成功地“说服”了李经历官,为自己赢得了这个半独立的、官方认可的身份之后整个镇北营便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镇北总旗”这个名号就如同一面巨大的、无形的旗帜,在这片混乱而又绝望的土地上骤然升起!再加上李经历回卫所之后的有意“宣传”,一时间顾昭“练兵有方、爱兵如子、能带领大家吃饱饭”的名声,如同一阵温暖的春风,迅速传遍了青山堡周边,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所有贫苦军户与流民的耳中。
对于这些早已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不堪,看不到一丝希望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天籁之音!
于是,在这大雪封山的严冬里,一条条由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人们,所组成的、求生的队伍,却冒着足以冻死人的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四面八方朝着那个位于山坳深处的、传说中的希望之地,艰难地跋涉而来。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镇北营的人口便如同滚雪球一般,悄然之间突破了二百人的大关!
人口的激增带来的并非是混乱与负担,而是更加旺盛的、生产建设的激情!
在那简陋却又高效的工坊区里,冶铁高炉与木炭窑的火焰,几乎是日夜不熄,那“叮叮当当”的、富有节奏的打铁声,与工匠们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充满了力量与希望的、工业的交响乐。而在不远处的校场之上,新招募的士卒正在王五那如同炸雷般的吼声之中,进行着最为基础也最为严酷的队列与刺杀训练,那整齐划一的“杀!杀!杀!”的呐喊声,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传出去了很远,很远……仿佛要将这沉寂的天地,都彻底吼出一个窟窿!
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令人振奋的景象。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缔造者,顾昭的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冷的警惕。
因为他知道,在这片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之下,正有一条阴狠毒辣的毒蛇,始终在暗中窥伺着自己,随时准备,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动致命的一击。
那条毒蛇,就是刘千户。
自从钱百户这个他最忠实的走狗,被李经历官当场革职,如同死狗一般拖走之后,刘千户这个青山堡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便一反常态对顾昭表现出了令人感到肉麻的、异常的和善。
他不仅每个月都按时,派人将顾昭那个“镇北总旗官”名义上的那份粮饷,恭恭敬敬地送到营地门口——虽然,那点可怜的粮饷,依旧是缺斤短两,甚至还掺杂着不少的沙土与霉米,但对于刘千户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而言,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堪称是奇迹了。
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地会打着“犒劳戍边将士”的名义,派人送来一些劣质的浊酒或是几斤早已不新鲜的猪肉,那副热络的样子就仿佛之前,在校场上被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将顾昭碎尸万段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这种突如其来的黄鼠狼给鸡拜年般的“善意”,让王五等人感到了一阵阵的、发自内心的恶寒。
而顾昭却只是冷眼旁观、来者不拒。
他知道刘千户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劳永逸地,拔掉自己这根,深深扎进了他血肉里的、毒刺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终于在一个大雪初霁的、寒冷的午后悄然而至。
这天刘千户府中那位,平日里向来是眼高于顶、用鼻孔看人的亲信管家,竟亲自带着两名仆役,抬着一个食盒,满脸堆笑地出现在了镇北营的营寨门口。
他递上的不是酒肉,而是一封制作精美的、用上了烫金工艺的——请柬。
“顾总旗,顾大人!”
在那间由昔日的破庙,改建而成的、简陋的议事厅内,管家对着端坐于主位之上的顾昭,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那张布满了褶子的老脸上,堆砌出的笑容,简直比窗外的积雪还要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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