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雅克萨那冰封的王座归来,顾昭并未选择从陆路经由那条他亲手缔造的、贯穿北国大地的钢铁动脉返回中枢,而是率领一支象征性的舰队,自镇江入长江,再转运河南下。这既是一次对帝国水路交通与江南民心的巡视,亦是一场无声的、从“战时统帅”向“和平领袖”身份的转换仪式。
运河两岸的景致,与数载前他第一次以“钦差”之名南下时,已然是两个世界。那时的江南,是锦绣之下的腐朽与绝望,是士绅的盛宴与流民的枯骨。而今,河道被拓宽加深,蒸汽明轮船往来不息,两岸新建的水泥堤坝如灰色巨龙般蜿蜒,堤内是大片规划整齐的田舍与冒着白烟的砖窑、丝厂。
迎接他的,也不再是当初那种令人窒息的、山呼万岁与俯首跪拜的绝对皇权仪仗。从镇江到南京的漫漫水路上,有的,是地方议会与商会联合组织的、充满了彩旗与鼓乐的盛大欢迎仪式,那些新时代的官员与商人们,穿着改良的立领制服,对着旗舰挥舞着礼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对自己作为“新阶层”一份子的自豪;有的,是运河沿岸无数村镇百姓自发的欢呼,他们或许并不全然理解“共和国”与“护国主”的深意,但他们朴素地知道,是这个男人,让他们有了田种,有了工做,让他们的孩子能进冬日里也暖和的学堂,让这片土地上,再无饿殍。
然而,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注视。
无数人,无论老幼,只是静静地站在岸边、桥上、或是自家田埂旁,看着那面巨大的、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黑虎共和国旗帜,以及旗舰舰桥上那个并不算高大、却仿佛能撑起整个天空的身影。他们的目光复杂,混杂着对神明般的敬畏,对一个传奇活在眼前的惊奇,以及对这个一手缔造了新秩序的男人,他究竟是谁,他将把这个国家带向何方的深沉思索。
这是一种比山呼万岁更真实、也更沉重的拥戴。它意味着,顾昭在民间的形象,正在从一个遥远的、代天行罚的“神”,逐渐向一个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为他们制定规则、并守护着这份规则的“人”转变。他是共和国的第一公民,是秩序的化身。
这种转变,顾昭在舰队抵达第一站——扬州时,便有了最深刻的体会。
扬州,这座曾因“盐”而富甲天下,也因“盐”而腐朽糜烂的城市,如今正经历着一场新旧交替的剧痛。舰队在城外新建的深水码头稍作停留,两拨人便几乎同时递上了拜帖。
一拨人,是以乔五爷为首的“新盐商”。这些人在顾昭推行盐政改革、击垮“西风烈”后,依靠着与皇家银行的深度资本绑定,以及对新式“晒盐法”和“提纯法”的掌握,迅速崛起,成为了新盐业市场的巨头。他们财大气粗,紧跟共和国的每一项政策,是顾昭最坚定的经济支持者之一。
而另一拨人,则是那些在金融战与盐政改革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本土旧盐商。他们根植扬州数百年,人脉深厚,虽然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但依旧控制着相当一部分地方上的销售渠道,是地方经济中一股不可忽视的顽固力量。
此刻,这两股力量为了争夺刚刚向民间资本开放的“特许经营盐区”份额,已经斗得刺刀见红。
顾昭没有在总督府或任何官衙里接见他们,而是将地点选在了旗舰“中华号”的会议室。这个由钢铁与玻璃构成的空间,充满了工业时代的冰冷与理性,与江南的温婉截然不同,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乔五爷率先发难,他呈上一份厚厚的卷宗,指责旧盐商们无视共和国颁布的《商法》,暗中操纵地方盐价,与地方宗族勾结,暴力抵制新盐商的进入,甚至还在囤积居奇,企图扰乱市场。“护国主!”他言辞恳切,“此辈乃前朝遗毒,不尊法纪,不思进取,若不严惩,则共和国之商业根基动摇矣!”
旧盐商的代表,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没有慷慨陈词,而是一进门便老泪纵横,跪地哭诉。他哭诉新盐商们背靠皇家银行这棵大树,无限制地进行资本倾销,利用政治资源打压异己,名为公平竞争,实为国家垄断,让他们这些世代以盐为生的“小本生意人”根本无法生存。“护国主啊!我等也是共和国的公民,您……您总得给小民一条活路啊!”
会议室里,攻讦与哭诉交织。顾昭只是安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直到双方都说得口干舌燥,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共和国保护的是公平竞争,而非某一个集团的利益。”他先是看向乔五爷,“皇家银行的资本,是为了稳定市场,打破旧的垄断,建立新的秩序,而不是为了扶持一个新的垄断集团去消灭所有对手。”
随即,他的目光又转向那位老者:“但共和国同样保护的是先进的生产力和合法的商业模式。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用囤积居奇和抱团排外的方式企图维持旧日的暴利,这也不是共和国想要看到的商业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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